留下一个小女儿坐在吴妈边上,边哽咽边数落说,“你哭有什么用呢?你看看你把家里面搞的什么样子?姐姐都没了现在还要看着你?大家看我们都像傻子一样了你知道吗?”
耳边有轻微的声响,吴妈抬起头,看见一个年轻女孩子走进来。
她突然变得笑眯眯的,想要伸着双手却又被绑束在空中,她冲着那女孩说,“女儿啊,是你吗?你回来啦?”
小女儿掩面,嫌弃的站了起来叹着气。
孙祺也跟着刘焱进来,她看见刘焱走到吴妈身边,轻声说,“我回来了。”
吴妈抚手,笑的挤出了眼泪,白发遮住了眉眼,她哭嚷着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刚才我还看见了牛头马面,看见他们要拉着你走,被我打回去了!”
刘焱“哦”了声,听见吴妈又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做?不对,”吴妈的表情变换鲜明,她笑嘻嘻的说,“你考试考完了没啊?没考完也没关系,不考也没关系了,妈妈不怪你啊,你就在家,妈妈养着你好不好?”
吴妈用力的挣开手腕上的绳带,摩擦间变得又红又肿,她摸摸口袋,一惊,说,“糟了,没钱了,我得给你去赚钱去。”
刘焱拉住她,鼻头微翕,她沙哑着说,“我不饿,你先坐下来。”
吴妈推脱着,“不不不,我得给你做饭,”她的思维跳脱开来,“你四点还要去上学,老师今天来告状了,说你和班里的小家伙打架,打得好,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直接打过去,有些小崽子不打不行。”
刘焱拽住她,“你听我说!”
吴妈愣了一下,眼神闪躲犹疑,却还是喃喃,“你不是吴姜!你不是吴姜!”
突然她暴戾起来,掐着她的手掌问,“你为什么说自己是吴姜你说!”
她的女儿都快被她逼疯了,“人家没说自己是吴姜是你说的!”
吴妈的双手哆嗦着,刘焱言辞不及,看见她突然披头散发红着眼睛不顾一切猛扑过来,伸手死死卡住自己的脖子,她似乎用了平生的力气,剧烈,凶猛,恣睢,她看见面前的女孩子神情困顿,自己却置之死地不依不饶,“你把我女儿骗走了,都是你们!”
孙祺生撞在吴妈身上拉扯开她说,“没人把你女儿骗走,我们是她同学!”
“同学”两个字貌似发生了作用,吴妈扭曲的脸色开始平静下来,她慢慢放开刘焱,一时间犹豫,恐惧,惊悚,害怕席卷,她哆嗦着哭了起来,越哭越悲恸,蹲在地上歇斯底里撕心裂肺。
她其实明白的,她也没有疯,她只是逃避而已。
过了好一会儿,刘焱蹲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递给她,她也接了过来,慢条斯理的擦去眼泪。
刘焱将她蓬乱的头发扎到耳后,听见她嘶哑着问,求饶一般,“我女儿去哪儿了?”
刘焱轻声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吴妈点了点了,她说,“你们不会骗我对吧?”
“没人骗你,”刘焱说,“她已经不在了。”
吴妈又像要发作,在这之前,刘焱死死抱住她,她反抗她困守,额头青筋显现,好险好险,堪堪将她围住。
她也不敢相信,可这就是事实,她说,“吴姜已经不在了,但是她希望你过得好,每天晚自习她总是最后一个回宿舍,她一直告诉我,以后要让你安度晚年,她那么努力的读书,为了就是让你开心而已!”
吴妈老迈的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下来,忍让了一辈子,宽容了一辈子,挣扎了一辈子,犹如困兽之斗。
悲怆到些微喘息,她说,“不可能了,好不了了,我要死了。”
刘焱触着她手,问她,“你想怎么死?”
吴妈有些微错愕,她抬头看她,听见她说,“难道装疯卖傻死了你就心安理得,河你也跳了什么感觉?现在真死了下去的时候和吴姜抱头痛哭一场了事?”
吴妈沉吟许久没作声,听见一旁的孙祺冷声说,“吴姜不是自杀,导致她坠楼的罪魁祸首叫做徐婕。”
她一字一句说,“徐是双人旁加多余的余,余字徐,婕是女字旁婕妤的婕,她是新中三七班的学生,住在新京鼓楼区汉口路31号,如果这能给你的人生带来哪怕一点点目标的话。”
第88章 chapter 88
刘焱和孙祺一起坐的巴士, 两个人静默无言,快到车站分别的时候, 刘焱才闷闷说, “你不该和吴妈妈说徐婕, 她要是想不开——”
孙祺苦笑, “她恐怕早想不开了。”
刘焱一脸阴郁的望着她,孙祺顿了顿才解释, “你放心吧,不出意外的话徐婕过两天就出国, 吴妈要是再想见也不大可能,再说, 这是一剂强心针, 你没看见我说了之后吴妈那表情显然清醒了好多嘛, 或许她就一直记恨着徐婕也能过完这一生,总比疯疯癫癫的强。”
叹了口气, 刘焱望向窗外,像是触及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淡淡说,“再过段时间,我也会走。”
孙祺错愕, “不是要在新京上大学吗?”
刘焱摇头。
孙祺心里一颤,搅着手指声音黯淡,她问,“你走哪儿?”
“不知道, 只要不留在新京,什么地方都可以。”
孙祺空落落的心脏心生挽留,惨淡的“呵”了声,她问,“你要走了,刘一怎么办?”
刘焱一只手撑着车窗,她的头发被暖风吹得丝丝缕缕,逆光的方向闪烁着时有时无的金泽光芒,微眯着眼,目光沉静。
她轻声说,“我会带他走。”
孙祺些微惊诧......
随后理解......
再之后,内心亦是空荡荡,甚至还有一种穷极的空乏和莫名的悲恸,酸涩了眼眶。
孙祺声音轻颤,她问刘焱,“所以这是我们最后一面吗?”
刘焱摇头,“以后总有见面的时候。”
只是不多,像曲终人散。
巴士稳稳的停在了车站停车点,身体稍稍前倾,车上人开始纷纷拿上行李。
孙祺“噢”了声,手肘掩面,遮住汹涌出来的眼泪,音调沙哑,讷讷说,“你先下车吧。”
刘焱一动没动的陪着她。
过了会儿,孙祺终究不能自己的弓着身子,脑袋顶着前面的座位,声音愈发悲痛,眼泪滚进了手掌心,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哭着说,“我走不动了,我要休息会儿,”她呛咳了声,后悔说,“刘焱,以前我......是不是不够好,对吴姜对你.......可是以后,我又该怎么办......”
她抽泣说,“我不知道了——”
毕业之后的日子过得比想象要快,刘焱高考还算理想,填写志愿的时候征求了周琛的建议,选择了南方某个温暖宜居且生活成本不算高的历史城市,而那所学校,一来奖学金可观,二来底蕴深厚。
而刘一的病情期间反复,动了两次手术,在七月中的时候脑水肿逐渐消退,呼吸功能慢慢正常,但刘焱仍不放心,和周琛夜以继日换班轮流看守在他病床边,生怕有些微闪失。
小短腿猫在病房门口,大概出门时天气太热,导致它耷拉着眼睛,渐渐的,摇晃着尾巴将将就要睡着。
迷蒙的视线里周琛正耐心的扶着刘一做着康复锻炼,他全身多处打了石膏,小小年纪两只胳膊下都架着拐棍,动作僵硬,来回反复越发的没有信心。
痛极,他“哇哇”的大哭出声,吵醒了正在补觉的刘焱,随后挣脱开周琛的大手肆无忌惮的瘫在地上。
偶尔颓败的抽噎一下,然后死皮赖脸,动也不动。
刘焱揉了揉眼睛,从病床上坐起来的当下脑袋依旧怔忪,过了会儿,她趿拉着拖鞋走到他边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刘一。
她蹲下来问,“今天走了几步?”
刘一嗦着鼻子,就是倔强的不说话。
刘焱无奈,抬头望着周琛,周琛走过来小心翼翼将刘一抱到床上,平淡说,“今天走了八个来回,走走停停的,”他捏着刘一的鼻子,“你说是不是比昨天还少两个来回?”
刘一撇着嘴,委屈说,“我不想走了!”
刘焱走到周琛身后,听见他耐心问,“为什么不想走了?”
虽然年纪小小,但是大众审美却已萌芽,刘一看向小镜子,里面的自己被包裹的就像个木乃伊,脸上红肿甚至都没全部褪去。
周琛问,“觉得自己不好看?”
刘一打了个嗝,郑重点头,可周琛身后的刘焱却没忍住噗嗤笑了。
刘一瞪了姐姐一眼,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眼眶都被急红了。
刘焱“哼”了声,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发安慰说,“你病好了就和以前一样了,到时候该怎么臭屁还怎么臭屁怎么样?”
刘一声音软软糯糯,难受说,“可我身上好疼好疼呀。”
说着眼泪就大颗落了下来。
他年纪小,尚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脆骨钻心的痛感,只是嚷嚷着说,“我的手我的脚都不能动,疼的我好难受,”他抱怨着,“我干嘛这么难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