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不信。
现在他坚信不疑。
季言抬头,看向头顶的夜空。
深蓝色若梵高的油画质感,当中一轮皓月圆满。
乌云终于彻底消散。
今天……是中秋了吧。
熙攘人群之后,季言靠在路灯柱子上,仰头看着夜空。灯光落在他身上,落寞又温暖。
远远地,顾知闲沿着有些泥泞的石子路走来。
她有些紧张,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非要来见一个陌生的歌迷。正好摸出一支烟,她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让她的心神安定不少。
她裹了一件暗青色披风,长发遮住大半张脸,一路上也没有人认出她来。
这样很好。
顾知闲这样想着,口中缓缓吐出一缕青白色的烟。
她抬头,望向RED舞台下人群的最后。
那里的路灯下,靠着一个人。
顾知闲心跳有些乱。
她手指紧紧掐烟,走近几步。
待看清那人的侧脸,她一下子愣住。
季……季言?!
第39章 你困吗
下意识地, 顾知闲竟然有扭头就跑的冲动。
她将烟头掐灭,轻轻后退几步,打算绕道。
季言怎么会在这儿呢?
他应该已经看到自己就是日半了吧……
她脑袋里这么胡思乱想着,就看见路灯下的男人抬头, 准确地看到了自己。
季言站直了身子, 双手插兜, 看着她淡笑。
笑容很浅,融入夜色,几乎不见。
但是, 隔着这么远,顾知闲都能看到季言那双深幽眼睛里漾出的温柔。
就像初春第一片飘落的桃花瓣,在流水上打着旋儿, 弄起涟漪的波纹。
她的心狂跳不止。
见她止步不前, 季言迈开长腿,朝她走了几步。
“季言,”顾知闲根本无法思考,甚至有些害怕季言的靠近,连忙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季言停下步子:“你呢?”
他没有回答顾知闲的问题。
顾知闲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声:“我去见个朋友……”
等等!
“不说”也在这边等她……
不会这么巧吧……
电光火石之间, 她的脑子突然转得飞快。
一点灵感被她抓住,但是转瞬即逝。
季言看着她呆愣在原地的样子,勾唇淡笑道:“见谁?不说吗?”
顾知闲下意识道:“这是□□,我当然不说。”
自己都没睡到季言,凭什么告诉他现在自己去见的人是“不说”?
话音刚落, 她自己都愣住了。
见谁?不说吗?
——她去见的就是“不说”啊!
刚才转瞬即逝的那点灵感一下子被她抓住。
顾知闲抬头,瞪大眼睛:“你………………!”
她操操操操操操啊!
夜色笼罩下,季言的肩膀一耸一耸,低醇的笑声传来,蕴得人心里发烫。
短暂的震惊过后,顾知闲怒目而视,咬牙切齿:“草!”
她还是被他耍了!
季言悠闲地往前走了几步:“我可什么都没说。”
路灯映出他棱角分明的眉眼,就像泼墨山水画清雅,却透着一股无辜的狡黠。
……顾知闲无话可说。
是是是,他确实没有刻意骗自己,只是没告诉自己而已。
季言——忌言——不说。
他原来就是不说啊。
她好像捡了个大便宜,又好像吃了个闷亏。
顾知闲只能在心里不停腹诽:操操操操操操操……
不,这么几个“操”字根本无法表达她震惊委屈无奈愤懑不平生气讶然甚至喜悦等等等等杂糅起的情绪。
季言一眼就看出,她的内心里早就把整个世界日了个遍。
他脸上带着无法消散的笑意,自然地牵起顾知闲的左手:“走吧。”
季言的手指修长有力,隔着薄薄的肌肤,传来阵阵温度。顾知闲碰到他柔软的掌心,摩擦感受到自己指尖上常年弹吉他留下的薄茧,下意识就要缩回手。
这个几个茧子太硌人了。
季言虎口紧了紧,顾知闲没能挣脱成功。
他回头看她,微笑着一摆头:“紧张什么?”
顾知闲一愣。
对啊,她顾日天有什么好紧张的?
索性放弃挣扎。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几步。
RED舞台上传来激烈的金属碰撞声音,是痛仰的演出。粉丝们的尖叫声与呐喊声乱作一团,已经有人在台下开起了火车,还有人爬到人群之上,手中举着燃烧的火把,火花四溅。
顾知闲:……
玩得太过了吧?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警察过来把举火把的人带走。
顾知闲突然想到一件事,戳了戳前面的人:“诶?我记得你是不是喜欢痛仰来着?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在他们演出的那个LiveHouse外头遇到你。”
季言站定,瞥了一眼舞台上面的乐队:“我不喜欢他们。”
顾知闲疑惑:“那你……?!?!”
亏她当时还以为季言喜欢痛仰,总拿痛仰和他套近乎来着!
季言低眸看她,淡淡道:“哦,当时看到有人说那场嘉宾可能是日半,我就去看了。”
顾知闲:“…………??!!”
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早知道季言这么喜欢日半,自己早亮真实身份草粉了啊,还需要等到现在?!还费劲心思地撩来撩去?!
顾知闲追悔莫及。
叫你装X!叫你装X!
两人很快走过RED舞台。
顾知闲努力使自己悔恨的情绪中走出来,问季言:“我们去哪里?”
前面传来温温淡淡的回答:“请你听歌。”
切。
顾知闲一撇嘴。
就在一个音乐节里头,有啥好请不请的。
季言领着她往另一个舞台走去。
顾知闲的目光顺着季言宽阔的肩膀滑到精细的腰,然后是长腿,以及……
啊——
她深吸一口气。
满城都是桂花香啊。
季言回头:“到了。”
顾知闲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
季言牵着她,远远地站在人群的后面,没有说话。
相较于那边的舞台,这边的舞台安静许多。
月色流淌,台上只有一个人在弹着吉他唱歌。
“你是九月夏天滚烫的浪/你是忽而大雨瓢泼的向往/你是飞越山川河流的大梦一场/你是整夜白雪茫茫的路旁/你是南半球的年少风光/你是无言/你是对望”
隔着很远,顾知闲看不清台上的人。只觉得他的声音温柔,簌簌落到脸上,比身边的桂花还要轻悄。
季言问她:“好听吗?”
顾知闲点头:“好听。”
这文艺范儿,比自己是强多了。
台上的人继续唱着:“你是隔着落地窗的翅膀/你是小城艳阳高照的清香/你是无力抗拒不停追逐的磁场/你是我不能拥抱的短暂理想/你是旅途/你是故乡”
“我一直学不会弹吉他,”季言轻轻开口,“所以,只能借花献佛了。”
这些……都是你想和我说的话?
顾知闲顿了顿,最终没有问出口。
她用力回握了一下季言的手,站在原地静静听着。
“你是四海为家的回头牵肠/你是我独享的遗憾和渴望你是我不愿醒来的梦啊柔情一场/你的名字/叫难忘……”
月亮边的最后一丝云也散开了。
顾知闲一下子起了兴致,撩起裙子,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的手撑在屁股后面。嗯,这样看月亮就更方便了。
顾知闲仰头,笑着拍拍身边的地面:“坐?”
话才问出口,她突然意识到季言是个洁癖狂魔。
心下叹了口气,她都做好又站起来的准备了,谁知季言垂眼,拂了拂裤子,以一种十分优雅的姿势坐了下来。
顾知闲:“……你不怕脏了?!”
季言看她一眼,低低“嗯”了一声。
一个字,清悠又低沉,混着桂花香,在夜色里传来。
吉他声的间隙里,秋蝉在奋力鸣叫。
顾知闲只觉得心里欢喜极了,可具体是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她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也只淡淡“嗯”了一声。
哎,内心这么多愁善感,自己大概是可以转型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听完这首《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