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抬起眉梢, 轻薄的唇角讥讽地上翘。就在路渺渺以为他会再次嘲讽自己“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的时候,他忽然对上她的视线, 问道:“如果是呢?”
路渺渺微怔,什么?
他看着她,又一次问:“如果是呢?”
路渺渺收起情绪, 在他的注视下,很快恢复如常:“如果是的话,学长未免太过小肚鸡肠了。我认为那不算吵架,只是我不想受你恩惠,才把钱还给你的,没有别的意思。”
何知礼不答,只是敛下眉眼,唇角压起溢出一声低低的嘲笑。
笑意刻薄,又有点挫败。
路渺渺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对自己没有话说,便转过身子,走出酒吧之外。
外面夜色浓黑,风声寂寂,路边一个行人也无。
路渺渺看了眼手表,已经11:28。这时候学校肯定关门了,即便她回去,也没有人会给她开门。
路渺渺打算去附近的酒店将就一宿,只是这里距离酒店有一段距离,需要打车。
她拿出钱包,准备叫车。然而摸了摸口袋,里面却空空如也。
??
没了?
她明明记得是带钱包出门的,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
想来想去,只可能是掉在酒吧里面。
她没有办法,只好返回去寻找。
酒吧彻夜经营,里面鱼龙混杂,路渺渺也不知道钱包掉在哪里。
她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最后又回到刚刚何知礼坐的位置。
远远地,就看见何知礼仍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微垂着头,半身隐在暗处,一只手轻轻压着腹部,一动不动。
路渺渺走近,在卡座座位上看到自己的钱包,想来是刚才坐在这里时掉出来的。她拿起,顺便看了何知礼一眼,只见他背脊挺得笔直,姿势却透出一丝怪异。
她停了一停,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学长,你没事吧?”
沙发上的人没有回应,她走近了些,伸手轻轻触碰他的肩膀,“何知礼学长?”
还未碰到,何知礼就猛地握住她的手指,头也不抬道:“不要管我。”
低冷的,仿佛在忍耐什么。
路渺渺盯着他看了几秒,缓慢抽回自己的手指,“哦,那我走了……”
只是这一次,仍旧没有走成。
她的脚步刚刚踏出去一步,何知礼就忽然改变注意,收紧力道,将她往怀里拽去!
没等路渺渺反应过来,人已经在他的怀里。
他手掌紧紧箍住她的手腕,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旦抓住,再也不想松开。
他呼吸之间带着浓浓的酒气,额头贴着她的颈窝,很缓很缓地说:“帮我倒杯水……”
路渺渺这才发现他的身躯微微颤抖,额头浸出薄薄的汗珠,声音都带着压抑的情绪。
这是怎么了?
路渺渺诧异,然后就发现他的一只手臂仍旧压着腹部,正好是胃的位置。
胃痛?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艰难地掰开他的手臂,“学长让我帮你倒水,首先应该放开我吧……”
他停顿了片刻,才缓慢松开她的手臂,像是忽然从病痛中惊醒,迟迟靠回座椅。
路渺渺依言给他倒了杯水,只不过是凉的,她又到吧台要了一杯热水,才端回来给他。
何知礼胃痛的时候比平时顺眼很多,接过水杯喝了几口热水,虽眉头仍旧不展,但脸色却好看许多。
路渺渺站在一旁问:“学长经常胃痛吗?”
他沉默,没有否认。
平常注意倒是还好,今天喝多了酒,胃毫无预兆地痛起来。正好他随身的药吃完了,才让她看到他狼狈的一面。
路渺渺顺口问:“那你可以自己回家吗,需不需要我帮你?”
何知礼抬起双眸,漆黑的眼睛定定地凝视她,然后说:“好。”
路渺渺:“……”其实她只是客气客气。
可惜说出口的话没有收回的道理,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不能自理的“病患”。
路渺渺原本只打算把他送到出租车上,报上他的地址,就站在车外,准备目送他离去。
谁知他却睁开双眼,看着她问:“你不上来?”
路渺渺眨眼:“司机会把你送到公寓楼下。”
言下之意,就是你只要上个楼就可以。
何知礼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重新闭了闭眼,冷然地说:“我没有上楼的力气。”
“……”路渺渺想着他刚才浑身发冷的模样,犹豫半晌,还是打开车门坐进去。
算了,反正这时候学校已经关门,她不急着回去。
如果他因此出了什么事情,她也会过意不去。
到了车里,光线大亮。
脱离夜店的光怪陆离,她终于看清何知礼的表情。
他的胃病似乎比他表现得还要严重一些,眉心深深蹙着,嘴唇浮掠不正常的白。微微仰着脖颈,倚靠在后座靠椅上,凸起的喉结轻微滑动,昭示主人的忍耐。
可他一言不发,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疼痛。
路渺渺收起视线,不再多看。
直到到了何知礼公寓楼下,路渺渺付过账,将他从出租车里扶出来。
她问他:“你能走吗?”
他手臂撑着她的肩膀,脸色看起来比刚才还要严重,迟疑地说:“扶我一下。”
路渺渺见他的模样不像作假,就好人做到底,将他扶到了他的公寓。
可他的身体实在太重,颀长挺拔的身躯大半个都压在她身上,她几乎寸步难行。
这一路走得很艰难,路渺渺对这片地方也不太熟悉,全凭何知礼在耳边指路。
他嘴唇一张一合,带着灼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路渺渺的颈窝。
痒痒的,很不适应。
好在这一路不是很长,到了电梯,路渺渺终于得以轻轻喘一口气。
何知礼却没有松开她,手臂仍撑着她纤柔的身体,嘴唇与她的耳朵不到一公分距离,“钥匙在我的口袋里。”
路渺渺眨着眼睛,“学长连拿钥匙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他沉着嗓音,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电梯很快到了他的楼层,路渺渺只好伸手去寻找他的口袋。
柔软的小手在他裤子口袋中探索,隔着一层布料,若即若离地触着他的身体。
像细细软软的蛛丝,从碰触的部位传到心底,再不由分说地蔓延向身体每一个角落。
何知礼什么都没有说,却无声之中,搂着女孩肩膀的手指渐渐扣紧,说不出的压抑。
*
好不容易找到钥匙,路渺渺打开门把他送进公寓,仿佛完成一项壮举。
她功成身退,原本打算就此离去,但是看了一眼倒在床上双目紧闭的何知礼,踯躅了下,终于还是又折返回去。
换上那双深红色拖鞋,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问道:“你家里有牛奶吗?”
路渺渺记得,小时候外公每次应酬喝醉酒,外婆都会给他热一杯牛奶。
既能解酒,也能护胃。
卧室的人没有回应,她就自己看了看。
冰箱除了一些常用的食材,就是特地品牌的矿泉水,没有其他东西。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就换上鞋子,往门外走去。
屋里的人忽然开口,问道:“你去哪里?”
路渺渺如实:“去买点牛奶。”
那边顿了顿,许久没有出声,然后才说:“不用去。”
他说:“我不喝牛奶。”
路渺渺站在门口,歪着头问道:“你不是胃痛吗?喝点牛奶对胃有好处吧。”
何知礼说:“我床头柜里有胃药。”
路渺渺见他坚持,就没有继续下楼。
她原本就不是多么乐于助人的人,今天能做到如此,已属不易。
她从何知礼床头柜里找出胃药,又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的床头,故意问道:“学长需要我喂你吗?”
何知礼睁开乌沉沉的双目,定定看她许久,才不紧不慢地坐起身子,就着杯子把药喝了下去。
喝完药,路渺渺见他脸色有所缓和,不会再自己什么事情,便要提出离去。
“锅里有粥。”何知礼突然低声说道。
“什么?”
他说:“帮我盛一碗,我现在想喝。”
刚才不是还胃痛么,这么快就想喝粥?
路渺渺疑惑,可是他面色不改,仿佛没有任何问题。
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路渺渺没有多说什么,走去厨房,依言帮他盛粥。
电饭锅仍在通电,里面的粥还是热的。路渺渺盛了一碗,放到何知礼的手边。
她以为他吃完这一碗粥,他就不会再有别的要求。
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喝完粥后,他说屋里太热,让她去调整空调温度;然后又让她去衣柜拿被子;接着又说口渴……
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他才闭着眼睛睡去。
路渺渺看了眼时间,这时候也不可能再去哪里。
索性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
第二天何知礼醒来的时候,胃痛的症状已经缓解许多。
屋内无人,四周安静。他想起昨晚和自己一起回来的少女,掀开被子,走下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