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黄雅倩,她早就没有任何印象。记忆里的,只有刁难她的黄雅倩,在图书室跟人鬼混的黄雅倩,对她好的黄雅倩,宠着阿梨的黄雅倩。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一边是她鄙视的刻薄放荡的女人,一边是真心实意疼爱她和阿梨的长者。
她不知道,该选择相信哪一个。
她只知道,现在她很怕,她怕黄雅倩出事,怕她救不回来。她会觉得自己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活生生逼黄雅倩走上了绝路。
焦灼不安地等了好几个小时,傅斯年才从医院跟她打电话:“半夏,黄阿姨要见你,你想见她吗?”
季半夏沉吟良久,才点点头:“好。我马上过来。”
司机已经准备好车,赵媛抱着阿梨,跟连翘一起送她去医院:“半夏,忠于自己的内心。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们都支持你。”
“嗯。”季半夏跟她们挥挥手,车子朝医院开去。
医院里,傅斯年正在劝黄雅倩:“妈,再给半夏一点时间。她一向倔强,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件事。”
黄雅倩刚经过一番折腾,十分虚弱,她双泪长流,听着傅斯年的劝解,只是不停的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季半夏终于赶到医院,天已经快要黑了。雪白的灯光照在医院雪白的墙壁上,长长的走廊仿佛走不到尽头。
季半夏将外套裹得更紧一点,她突然很害怕,很冷。
如果黄雅倩没有救回来……她真的不敢再想。她没有想到,黄雅倩竟然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来回应她的拒绝。
黄雅倩是个热爱养生,注重生活品质,注重保养的人。前不久还爱美纹了眼线。一个活得这么兴致勃勃的人,竟然会因为她的拒绝,吃安眠药自杀……
她这个被遗弃的女儿,在她心中真的那么重要吗?
妈妈……季半夏在心底默默喊了一句。暌违已久的字眼,在唇齿间盘旋,让她心酸落泪。
小时候看红楼梦,晴雯死后,宝玉找小丫头去打听。小丫头回来告诉宝玉,晴雯死前,直着脖子叫了一夜。
宝玉多情,以为晴雯叫的是自己,忙问道:“一夜叫的是谁?”小丫头子说:“一夜叫的是娘。”
晴雯无父无母无家,从小无人疼爱,她在临死前的半昏迷中,却直着脖子叫了一整夜的“娘”。
其实她并不是很喜欢晴雯,可当初看到这一段时,她的心都快要碎了,哭得不能自己。
妈妈这个字眼,代表的是生命最深处最真切的温暖。代表的是无与伦比的信任与关爱。
这样的情感,她能给黄雅倩吗?不,她不知道……
再长的走廊也有走完的时候,季半夏站在黄雅倩的病房门口,手臂举在半空中,却迟迟不敢扣响那扇门。
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特别的铃声,一听就是知道是傅斯年的。
傅斯年等不到她,所以打电话过来了吗?
季半夏咬咬牙,轻轻推开门。
傅斯年正举着手机放在耳边,见季半夏进来,迎过来摸摸她的手:“冷吗?”
她脸色青白,像是在寒风中吹了很久。傅斯年有些担心,让她在椅子上坐下:“我给你倒点热水。”
季半夏牵线木偶般点点头。进门后,她根本没敢向病床上看一眼。
可病床上的黄雅倩,却一直在凝视着她。
黄雅倩凝视着女儿,她的眉眼,已经完全脱去了幼年时的影子,她知性,成熟,明媚。是开得正好的花。
“半夏,坐过来好吗?我有话想跟你说。”黄雅倩虚弱地抬起一只手,朝季半夏招了招:“孩子,坐过来。”
傅斯年知趣地离开了病房,留给母女俩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
季半夏别扭地在床前坐下。黄雅倩伸出一只手,执拗地要跟她握手。
犹豫很久,季半夏还是伸出手,轻轻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掌。
“半夏,对不起。”黄雅倩的表情很平静,那是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平静,一种看透世事之后的平静和从容:“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不肯原谅我。”
她接着道:“今天是我的错,我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和你相认。我承认,我害怕,我害怕你不肯认我,所以我特意叫上这么多人当见证,想通过众人的见证给你施加压力。”
“幸好,你是个倔强的孩子,和小时候一样,你还是那么固执。你没有虚伪地接受我,没有违背自己内心的意愿。”黄雅倩伸出另一只手,在季半夏手背上拍了拍:“我一时糊涂,觉得伤心,又觉得没面子,所以想也不想,吞了一大把安眠药。半夏,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觉得是你的过错。其实是我自己看不透,心思太狭隘。”
季半夏没想到这个时候黄雅倩还来安慰她,惊讶地抬头看着她。
黄雅倩微微一笑:“人从鬼门关过了一遭,反而清醒了许多。我年轻时做错了许多事,包括现在,也还在不停地做错事。孩子,你不认我,我能理解。不认我也没关系,反正我还是可以经常看到阿梨,可以尝到含饴弄孙的乐趣。也还是能看着你和斯年美美满满地过日子。知道我的女儿女婿,我的外孙女都过的很好,这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我知足了。”
季半夏没想哭的,可眼泪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她呜咽着,不敢看黄雅倩的脸。
“没关系的,孩子。这辈子你都不认我,也没关系的。”黄雅倩笑着:“我年轻时做了太多孽,现在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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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雅倩说了很多很多,从季半夏出生到两三岁,很多往事,她都娓娓道来,季半夏含泪听着,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终于,黄雅倩说累了,昏沉沉睡着了。
季半夏从她手心里轻轻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带上门,走了出去。
傅斯年在外面的套间里坐着,见季半夏过来,看看她的脸:“累了吧?”
他没有问她有没有和黄雅倩相认。季半夏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两天后,黄雅倩出院。母女的事再也没有人提起,所有人都装作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季半夏仍然时不时回祖宅来住几天,黄雅倩看到阿梨还是那么高兴,还是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母女之间偶尔视线相交,也都平静淡然,仿佛天底下最平常的母女。没有尴尬,也没有刻意的亲热。
时间如水,很快大半个月就过去了。
这天,季半夏刚带阿梨出门回来,傅斯年的电话打过来了。
“半夏!好消息!”傅斯年的语气很兴奋。季半夏从来没听过他用这么兴奋的语气说过话。
“什么好消息?”季半夏也来了兴趣。
“阿梨的病有救了!宋禛给我打电话了,实验成功了,可以尽快安排阿梨住院了!”傅斯年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
“太好了!”季半夏高兴地跳了起来:“具体怎么说的?”
“不保证百分之百能治愈,但能将病情控制到最稳定的状态,以后阿梨就和普通孩子没什么区别了,可以正常上学,甚至结婚生子,都没有任何问题的!”傅斯年开心得不能自己。
“太好了!斯年,真是太好了!”季半夏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了,全世界的幸福都加起来,也比不上此刻她内心的感恩与激动。
傅斯年完全没有工作的心思了,下午就从公司回来了,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给阿梨洗了澡,哄她睡着后,季半夏开始跟傅斯年撒娇:“我们的婚礼到底什么时候补办呀?”
傅斯年愣住了:“你不是不想办了吗?”
“是呀!之前不想办了,觉得领个证就行了,可是现在人家想办了嘛!”季半夏笑靥如花:“斯年,等阿梨痊愈了,我们就补办婚礼好不好?让阿梨当我们的小花童!”
“好啊!”傅斯年想了想:“不过还是低调的办一下就好了。”
季半夏懂他的意思,之前阿梨的绑架事件把傅斯年吓坏了,现在她和阿梨出门,都要跟两个保镖。
实在是不敢再高调了。
“嗯。”季半夏转着眼珠:“可以再度一次蜜月吗?”
上次傅斯年休假一周陪她和阿梨,那段日子,真是神仙般的快活呀!
傅斯年太忙了,平时陪她和阿梨的时间真的不怎么多。
“可以啊。今晚就可以。”傅斯年笑眯眯地逼近她:“这周太忙了,是不是饿到你了?”
季半夏没想到他又扯到这上面来了,红着脸伸脚去踢他:“滚一边去!整天开黄腔!”
傅斯年顺势握住她的脚踝,手顺着脚踝往上游走:“怎么,?”
心跳加速,然而季半夏仍然嘴硬:“不喜欢!”
傅斯年轻笑一声,搂紧她的腰,他将她压到墙壁上,凑到她耳边轻声呢喃:“真的不喜欢?”
季半夏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嘴唇已经被他吻住。
天雷勾地火,大床上,相爱的人在做快乐的事,窗外,月亮都羞涩得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