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三次看到陈图醉醺醺的样子。
第一次在五年前,他失恋喝多,压在我身上时满脸通红。
第二次我们重逢,我略施小计他喝成狗,最后被我丢在麦当劳。
这一次,我们明明早在两天前约好去拿证,我明明那么期待,摩拳擦掌,他用一个看不到情绪听不到他语气判断不出他心情的短信打发了我,然后他失联十一个小时,半夜喝得醉醺醺被别的女人送回来。
我原本以为,像我这般爷们性格的女子,断然不会有那么多情绪困顿堆积的一天,可是我想错了。当我遭遇到爱情,当我真正地爱上一个人,当我愿意为他把我一身的刺尖尖藏匿好,用无比柔软的姿态等他靠近,我就彻彻底底很难在爱情这趟浑水里面海阔天空。
等到真正深深切切地爱上,才没有什么轻描淡写的海阔天空,有的只是斤斤计较的进退维谷。
我之前曾经对陈图说过的话一一应验,果然女朋友看到喝得那么醉的男朋友,会有点儿脾气。
抱着浓稠得跟老酸奶似的厚重心情,我最终细致地给陈图擦了干净,再给他细细掖好了被子。
喝多了的陈图,他在沉睡中鼻鼾声忽高忽低,而蜷缩着身体坐在沙发末端的我,在沉沉的黑暗中不知道睁着眼睛多久,才进入浅眠状态。
却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我梦到陈图和林思爱在我的面前激吻,我急急上前去,想要拽开他们,但是情景忽然转换,不知不觉我们三个人对峙站在悬崖上。
林思爱眼睛里面满含泪水,她说:“陈图,我为你付出了四年的青春,我们彼此认识九年,两两对峙却互不能相忘,你是不是真的要选伍一?你和她不过谈了那么短短半年,你是不是真的要选她不选我。”
循着林思爱这话,陈图朝我这边走过来,我望着他一言不发,最终他的脸上露出了让我陌生的厌恶,他伸出手来推我,他说:“你去死吧。”
我整个人被他推入了浪荡的大海中,冰冷的海水不断地倒灌进我的嘴里,我惊慌失措地挥着手想自救,却一下子从沙发上摔下去,额头狠狠撞在茶几上,很痛。
茫然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夜。
刚才那个梦境无比清晰地再一次在脑海里面重现,我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哪一天如果林思爱真的对我宣战,她想与陈图重温旧梦,陈图他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取舍?一边是四年青春无悔陪伴的破碎时光,一边是我这半年以来与他拌嘴较劲互掐的激情澎湃。
这个可怕的念头带给我的副作用就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与黑夜对峙,一夜未眠。
陈图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他的脑袋里面还有宿醉的影子,他掀开被子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时候,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我站在厨房的橱窗边上,一边关注着炉子上的白粥翻滚的弧度,一边看着他,即使内心对他还有余怨,却还是忍不住由衷地在心里面赞了他一句,他真踏马的帅。
大概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陈图慢腾腾地把脸转过来,看到我的那一刹那,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表情,他已经将所有的被子全数掀开,急急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手臂很快轻车熟路地环住我的腰,将我整个人纳入身体里,他可能酒劲没有彻底散去,他太用力,我被撞了一下,我被自己的骨头硌得有些生痛。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下意识,肆意地用力,飞快地从他的怀里面挣脱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头埋下去,总之在埋下头之后,我小声一句:“你弄痛我了。”
陈图的手,突兀覆在我的额头上,他的嗓子有些嘶哑:“小样,你额头怎么破了皮?”
我急急后退一步,躲开陈图的手,我一个转身过来面对着还在翻滚着的白粥,没有应他的话茬,我说:“你去洗漱一下,粥快好了。”
说完,我上前几步,熄了火。
背对着陈图,我很快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我以为他是真的听话去刷牙洗脸了,可是他已经从身后抱住了我的腰。
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陈图在我的脖子上习惯性地蹭几下,他说:“伍一,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那些原本被我压制下去的委屈,不知道为什么,循着陈图这句话再一次冒头,我勉强撑住,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干涩,说:“是有点。”
陈图将他的身体靠过来与我再贴近一些,他的声音依然嘶哑:“对不起,我错了。”
我其实很讨厌听到“对不起”这个词。我觉得中国文字博大精深,似乎每个词都有自己的用处,但就这个词,除了让人听了堵心,啥用也没有。
鼻子一酸,我断断续续抽了一口气,缓缓说:“约好了去拿结婚证,你没空去就没空去吧,我能理解,毕竟周一工作事多,你要陪客户什么的应酬,都可以。但你为什么要关机。你关机就关机,还要喝得醉醺醺的半夜被别的女人送回来。我可能有点儿小气,我不喜欢你被别的女人架着,我也不喜欢看到你跟别人有身体接触,我就是那么爱计较。”
抱着我的手顿了一下,陈图用疑惑的语气问:“别的女人?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
我拼命抽鼻子:“李芊芊。”
陈图突兀的将我的身体掰正过去跟他面对面,他的手两两扶着我的肩膀摇晃了我一下,他的表情有些急,语速也加快一些说:“伍一,你可别误会。我昨天出去,是马来西亚那边来了个大客户,刚好客户和陈正是老相识,就一起吃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李芊芊送我回来,我倒下去之前没见到她出现,她应该是后面来的,她来接陈正,顺便送我。我能保证我没乱来,伍一我知道我有你,我肯定不会在外面乱来。”
平时陈图跟我说话,都是嘴贱得紧,他难得那么几次认真,都是说的正经事,说实在的,毕竟我昨晚在他家等着,我看到陈图喝成那个鬼样子,他要鬼混也混不动,但我还是心塞。
敛了敛眉,我用手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最终我轻轻一句:“哦,这样。”
陈图慌了:“伍一,你不信我啊?你别这样啊,你这样我怕。”
眉头蹙起一半,我摇了摇头,简洁地说:“信。”
从我的肩膀上把手抽回来,陈图又盯着我看了十几秒,他缓缓叹了一口气,他转而抓住我的手,说:“先不扯这些,你额头有伤口,我给你弄点药。”
我承认我挺没出息。
原本我刚才撑得挺好,循着陈图这么一句,我的心一软,就由得他拉着我回到了沙发这边。
翻箱倒柜找到了破痛油,陈图拿了两根棉签沾了一些,细细地在我的额头上涂抹着,我们靠得很近,他呼出来的热气,伴随着些少酒味在我的鼻尖缭绕,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脸,禁不住伸手覆在他的脸上。
把我的手拿下去,陈图极度温和:“乖乖的,先别乱动,我怕弄疼你。”
我简直是中毒太深,不管是嘴贱的他,霸道的他,流氓的他,无赖的他,强势的他,还是温和的他,只要是他能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我都一样疯狂迷恋不已。
像是被猪油糊了心似的,我一个鬼迷心窍,显得有点迫不及待,我竟然冷不丁地用半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陈图,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领结婚证?”
我以为陈图会有点流氓地说:“小东西,等不及让我晚晚当新郎了?好好好,满足你,等会就去。但你得答应我,拿完证回来,你得陪我大战三千回合。”
我也以为他或者会特别认真也特别欣喜若狂眉开眼笑说:“哟,迫不及待想嫁给我了?现在马上去。”
我还以为他会这样体贴万分地说:“乖,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去,反正我迁就你。”
我以为我以为,一切都是我以为。
我把一切设想得太好,才让我在数十秒后,因为陈图的态度,陷入无端的尴尬和心凉到了极点的困顿中,水深火热,难以自救。
第087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是的,前一秒还在细致地给我处理伤口,他还生怕弄疼我,无比温和地让我乖乖的别乱动的男人,这个让我深爱着沉湎着的男人,这个愿意花心思用榴莲给我摆了个心型向我求婚的男人,他在听到我这句话之后,他明显怔然了一下,然后他的脸上满是茫然的薄雾,覆盖了他,也冰冷了我。
气氛在沉默中僵持了将近三十秒,陈图把头埋下去,淡淡的语气,他说:“再说吧,最近我杂事多。”
这句话,原本平淡无奇,却因为我能深刻记得他求婚那天,在我们拥抱在一起那么热切地在彼此的身体探索,用彼此的身体给对方带去最大程度的欢愉后,陈图那么迫不及待地说周一去拿证,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这样让我陌生的距离感,这样鲜明的对比,让我的心一寸又一寸的变得冰凉。
而我竟然有点儿尴尬。
被尴尬席卷,困顿接踵而来,我犹如溺水其中,我以为陈图会继续说点什么,让我可以好受一些,可是他却依然埋着头给我处理伤口,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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