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里有糖 (余小文)

　　她眉心渐渐蹙起，把耳朵贴得更紧。
　　是谁呀……在哪听过……
　　陆溪敛下眼帘，无意瞥见自己石膏上的恶作剧字迹。
　　那是苏硕趁自己不留神时，用铅笔在上面写下几条工作任务，担心自己一时忘记。当时陆溪还暗暗嘀咕他一个大男人，还玩这么孩子气的把戏。结果，自己以挨了对方一记脑门拍来告终。
　　心跳得越来越快。石膏上的字迹也清晰得晃眼。
　　陆溪慎重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把房门拉开一条细缝，眼睛从缝隙里望了出去……
　　外面并排而坐的人只留了给陆溪两个后脑勺。
　　唐姗云淡风轻地捏住杯柄，抿了一小口咖啡：“……最近忙什么？”
　　“拍摄，时装秀。”男人偏头回视她。
　　“……”陆溪倒吸一气，目光定在那熟悉得无法再熟悉的侧脸上。
　　虽然早已作好最坏打算，可能会看见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可当亲眼目睹时，眼瞳还是惊愕地缩了缩。
　　陆溪想起在儿童公园里坐旋转木马的童年回忆，穿着小裙子，跨坐在白色木马上，缓慢规律地上下升降，跟着音乐哼唱那首与此刻无比贴切的儿歌。
　　“世界真细小小，小又真奇妙妙……”
　　******
　　啪嗒。
　　陆溪从房间出来时，苏硕已经走了。
　　唐姗半跪在茶几边收拾桌子上的杯子，见陆溪有点失神，便关心道：“陆溪你还好吧？”起身走过去，“手还疼不疼？”
　　“唔……”陆溪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地摇了摇头。
　　唐姗看她脸色不怎么对劲，本想问多几句，可见她笑容勉强，也不知该问还是不该问。最终选择半开玩笑道：“你哦，怎么还真躲房间里去了呢。我还想把客人介绍给你认识一下，他也在费伊工作的，职位还挺高。”
　　她一副老道地传授社会经验，走到厨房，开始洗碗：“不要觉得私下认识高层什么的，很虚伪很假。越是像你们这么刚刚进去的新人，跟高层聊聊天，也算是拓宽阅历，谈吐啊处事待人等等都有好吃的……”
　　陆溪心事重重地抿了抿唇，牙齿轻咬舌尖，以轻微的疼痛感来维持理性：“嗯，我知道了，我……我看到他了。他就是我的新上司……”
　　正洗杯子的唐姗怔了几秒，但很快恢复如常，淡定微笑，似乎对此并不惊讶：“他就是你的毒舌老板？哈……还以为他懂得收敛点，结果还是老样子啊……”手背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杯子上的水珠，“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得一点都没错。”
　　陆溪坐到餐桌边，捏了一小撮鱼饲料，洒进鱼缸里，看着游上水面的金鱼，心不在焉：“……姗姐和苏导是老朋友？”
　　“……”唐姗抿唇，没有立即回答，安静地低头擦杯子。
　　老，是讲相识的时间，他们认识6年，也算是老吧。而至于朋友……她似乎没这个资格。
　　即使心里是这么想，唐姗还是呵笑一声：“……算是了。”
　　“那苏导也是你的追求对象……咯？”陆溪以惊人的速度接话，导致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唐突和尴尬。
　　唐姗颦眉又笑了声：“怎想得那么多呢？我先洗个澡，刚回家，累死我了……”说完，伸着个大懒腰回房。
　　饲料铺满整个水面，好几颗红色颗粒如彗星陨落地落至水底，正如陆溪的情绪莫名地低落，指尖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指腹。
　　那是，还是不是呢………


第23章 2.
　　23.
　　3天后, 陆溪带着她的石膏臂回公司上班，今天依然是秀场彩排。到达现场后, 苏硕例行地开了个简会。
　　陆溪站在他旁边, 男性特有的低沉嗓音在耳边萦绕。透过对面的玻璃反射, 定定地看着他身上这件深蓝色套衫……
　　哼。不就是他帮唐姗提行李, 还顺~便上来喝咖啡时穿的那件吗？一模一样。
　　苏硕一一点名，确认大家是否明白各自的职责, 当点名陆溪时，见对方愣头愣脑的, 一副神游的模样，没作任何反应。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那片玻璃墙, 眉心顿时皱了起来, 蓦然加重语气：“陆溪！”
　　“啊？”闻言, 陆溪整个人像是被用力挤压后松开的弹弓般猛然抬头看苏硕，怀里的纸张也因这只惊弓之鸟的失手而哗啦哗啦地落在地, “抱歉抱歉……”
　　即使天花板亮着一盏大灯，让她无法看清苏硕的神情, 但也能猜到他的脸会有多臭。
　　周围的空气安静得很，如冬天凝结的霜。
　　陆溪捡完纸张站起，双眼后怕得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不敢半分松懈：“苏导，你继续。”
　　“……”苏硕一脸严肃地瞅着今天完全不在状态的人，语气凛冽，“陆溪负责协助监督走位, 散会！”说完，其他人便各自散开。
　　公然开小差的人当然也不敢怠慢，赶紧跟在大家屁股后面，走往T台。
　　马尾随着逃离的步伐一弹一跃，让没来得及叫住她的苏硕看得莫名地闷气。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
　　*** ***
　　午休，陆溪一个人去了天台吹吹风。沐浴阳光的天台比室内暖和多了，可心却就没天气那么明媚。
　　上午工作的时候，即使身边的同事没留意，可陆溪心里清楚，她今天根本就无心工作，心思散得跟被风吹过的蒲公英似的。
　　“哈……”陆溪叹了口气，侧脸枕在放在栏杆上的臂弯，望着S市难得一见的蓝天白云。可就算如此，闷闷不乐的她还哪有没心情观赏。
　　一片片抽象的云轻飘飘地随风移动，汇聚成新的抽象体。陆溪看着看着，竟会觉得像是两个后脑勺，一男一女的后脑勺。
　　他和姗姐究竟什么关系啊……
　　拒绝她的晚饭邀请，会是因为要到姗姐家的原因吗？
　　姗姐说他毒舌还是“老样子”；问到两人是否是老朋友时，却回应“算是”；追问是否是追求者时，只回应自己“想得多”。
　　这模棱两可的间接答复，让热衷于直线型、非黑即白答案的人心烦意乱。
　　其实，她当时应该更勇敢一点的！连他是否是姗姐的追求者都问出口了，就为什么突然理性地悬崖勒马了呢？！应该索性把两人的关系问个明白才对啊！搞到自己现在受罪，瞎想连篇。这次是真蠢了！
　　更要命的是，陆溪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开始被苏硕轻易地左右了。这点更让她焦躁不安。
　　暖洋洋的春风时不时吹起乌黑发亮的高马尾，陆溪心不在焉地眺望远处的楼宇建筑，独自沉默好一会儿，直到身后传来一把弱弱的声音：“陆溪……”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回眸，看见身后站着个矮个子女生。打扮时尚的人背光地慢慢走来，阳光为她亮橘色的头发镀上一缕缕金边。
　　陆溪眯了眯眼睛，看清对方，是那个丢了耳钉的服装助理：“哦，是你啊，怎么了？”
　　“那个，对不起陆溪……最近抽不开身去医院看你。是我个人疏忽，让你受伤了。”服装助理愧疚地看着她的手，两手交握于身前，忐忑地来回搓着，“石膏什么时候拆啊？没什么大碍吧？”
　　“没事，再过几天就拆。”陆溪笑了笑，“别看它五花大绑的，其实没伤得很严重。你不用太在意，其实我也不该大晚上的，单独行事，自己也不小心。”
　　“那等你好了，我请你吃顿饭补偿吧！”服装助理连忙说道，“我先回去了，还有衣服要改。”
　　陆溪点了点头，看着她晃着那头蓬松的橘发，离开天台。
　　吃饭补偿……估计也是说说吧。陆溪没抱太大希望，后来仔细想想，或许苏硕也是这样的心态吧。
　　男人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烟，便把烟头丢进垃圾桶，双手抱胸地半倚墙边，性感的唇朝半空慢慢地吐出灰色烟雾，似是对杵在栏杆处的陆溪喊道：“知道错就好，看你下次还要不要逞英雄。”
　　陆溪被苏硕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声音怔了一下，挑了挑眉梢，凭感知走向落于影子底下的拐角位。然而无需她多靠近，就看见苏硕单手插裤袋，从阴影里走出来。
　　那清冷姿态，胜过T台上任何一个模特，与其说他是走路带风的男人，还不如说像是个能操控风的凯撒。
　　那是怎样的吸引力才会令自己目不转睛地呆站在那里，看着他徐徐走来，与自己置身于同一片阳光下？
　　陆溪形容不上来，但起码此刻的苏硕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水滴，于心里平静的湖面上蓦然落下，泛起一波一波的涟漪。那头蜷缩入睡的的鹿儿因那水滴声而耳朵微微抖动，随后探出头来，伸直脖子，定定地看着那个唤醒自己的声源。
　　他站在自己跟前，眼里的光影影影绰绰，晃了她的神，导致躲不过对方略宠溺的偷袭：在她脸蛋上轻轻地捏了捏，随后又以指骨在脸上疼惜地滑过。
　　苏硕戏谑地勾起一边唇角，噙着浅笑。阳光打在他身上，闪烁在眼里的光也更是得意和明显。
　　“……干嘛！”虽然逐渐明白他的行为有时会与说的话或作风不一致，但陆溪还是不好意思地躲开了。
　　只是不再像以前反感，可偏偏因此而生自己的气。这种即将无法自我掌控的情感让她感到有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