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船即将前往中国深圳,为中国南方的百姓带去煤炭与石油。
詹旭眸色一深,默默抬起手,也冲那艘船挥了挥。
见到了我的家乡,请告诉她,我很想念她,想念身在家乡的妻子和女儿。
詹旭收回视线,坐回办公桌,桌上的日历显示6月20日,他在下面加了行小字——距离见到小月还有13天。隆港落成不久,他还要继续待上一个月,做后期完善和检查工作。
他忍不住翻起那页日历,真想现在就撕下来,好像撕下来,日子就能加快一天。目光不经意瞥到几个小字,明天6月21日,是今年的父亲节。
不知道他的爱月又会给他准备什么礼物。
这么想着,詹旭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忽然有人敲门走进,詹旭扫了眼手表,18点42分,一如既往的这个点,会有人来将每日例行检查记录交给他过目,然后确认签字。
下属把本子递过来,开始查看数据前,詹旭注意到上面一行字——值班领导:郑殊。
詹旭抬眼,“今天不是冯主任值班吗?”
“冯主任和郑工换班了。”
詹旭点点头,算是明白,低头开始检查数据。不久后,眉头拧出一道褶子。
下属注意到了:“詹工,有什么问题吗?”
是有问题。詹旭头也不抬,“你去把小魏叫过来。”
“好。”
……
有人来敲门时,魏骁正在写信。是大学里同届的一个姑娘,人挺标致,又是同乡,他想着跟着师傅几年攒点钱,把姑娘娶回家,也好多个人照顾弟弟。
敲门声响,魏骁做贼心虚一把将信纸盖起来,头还没抬起就嚷:“干嘛!”
下属挠挠头:“魏哥,你詹老师让你过去。”
无非就是又懒得写检查总结了找他写呗。魏骁急着赶走他:“知道了,马上去,赶紧走赶紧走。”
那人走了,魏骁翻开信纸,钢笔墨划了一长道,算是废了,得重写——奶奶的,赶不上今天的船寄走了。
收好信,盖上笔盖,往詹旭办公室走。
敲门两声,喊:“老师,你找我啊?”
詹旭招招手,没抬头,正用笔圈画那个本子,“今天的检查有点问题,你跟我下去看看。”
魏骁刚想说好,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嗝了个屁。他“哎呦”一声,捂住肚子:“老师,我又拉肚了,你等等我,我上个厕所。”
詹旭白了他一眼:“天天就知道拉肚子,懒人屎尿多。”
“嘿嘿,老师,我是北方人,吃不惯南方东西,这还南到赤道了……哎不说了,我先去了,您等等我啊!”
魏骁一溜烟儿跑了。
魏骁一蹲坑就是大半个钟头这尿性,詹旭是知道的。他索性抄过安全帽戴上,拿着本子独自出了门。
下到港口时,暮色已深,过了七点这档口,天黑仿佛只用一瞬。
走过一艘艘停泊的轮船,詹旭骄傲又自豪。有问题的地方较偏远,他走了一阵子才到,那里还有个不太起眼的泊位,以隆港刚起步的吞吐量,还没有船用到这里。
可今天似乎有点反常。
那里正停着艘船,吨位不大,有人正在卸货。詹旭走近一看,竟没一个眼熟的,大家在隆港共事这么久了,大大小小的级别,他认得的不少。
且这些人,看着总觉得举止怪异,他说不出来,大概有些,鬼鬼祟祟。
詹旭径直过去,有人注意到了,喝了声,所有人立即警觉,都看了过来,有人一挥手,让他们加快速度卸货。詹旭走近,没人向他行礼——他是总工程师,所有人都认得。
詹旭问:“你们是哪个组的?”
那伙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说话,他听见了,虽没听懂,却能辩出,那是泰语。他妻子南月的家乡话,和泰语非常相似。
詹旭觉得不对,又问检查人员是谁,这时身后有人喊他,他回头,郑殊正往这边来,一脸赔笑。
郑殊来了,那伙人神情转为放松。郑殊没明说这货是他的,只让詹旭通融通融,就此放行。港口集装箱的抽查率本就很低,加上腐败,海关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詹旭看这伙人很不对劲,亚际的领导竟也参与其中,他可知道郑殊的底细,应家人的亲戚。
不让查,自然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詹旭觉得应家人不会做普通利薄的买卖,可要是往大了做……他不想他刚一手建起来的港湾,会因此查封整顿。
詹旭坚持要查,郑殊拦不住,也不敢动他,无奈地看着他掀开了那些箱子——白花花的粉末昭然若揭。
……
魏骁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天已全黑。他坐下来缓了缓,蹲着太久,双腿麻木不仁。
然后不紧不慢地戴上安全帽,去找詹旭,到办公室门口,看到里头黑了灯。他赶紧跑下楼,沿路问人,看到我老师了吗,人给他指了个方向。
魏骁缓缓走近那泊位,看到那里人不少,却没一个眼熟的。他刚想就近,突然就听见一阵争执,隐约能辩出是汉语,接着有拉扯的两人从船舱里出来,正是詹旭和郑殊。
詹旭非常坚定:“人你们可以走,东西要留下。”
他的意思是,出于情面,他可以放走郑殊,但这批货他一定要交给警方,他不会透露这货是谁带来的,只说在港口发现了这样一批藏匿的货。
郑殊手下有懂中文的,悄悄翻译给同伙,众人愤慨,要了这货,不就等同要了他们血汗钱,谁能同意?
郑殊一开始还赔笑,毕竟他确实敬重詹旭,自己又心虚,可见詹旭态度强硬,他也逐渐没了好脸色。
不远处的魏骁眼看争执在一瞬变得突然激烈,着急就要往前冲,随即猛地止步。他细致观察了阵,明白过来,这船上没一个自己人,除了詹旭,其余人都是和郑殊一伙的。
他当即就要往回跑搬救兵,来不及了,不知是谁猛推了詹旭一把,激起了众怒,这伙人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常年在海上奔走,把人投喂鲨鱼都不知喂了几个,哪有兴致陪詹旭在这打太极?
魏骁来不及多想,就要向那冲去,却才迈出一步,整个人僵在原地,面如死灰——
一把尖刀在詹旭身上自后向前进出,正正插在他胸膛上,血流如注,沿着刀刃往外滴。
他甚至没能低头看一眼,身子一倾,倒下了。
人做了亏心事,会下意识瞻观四周——魏骁就是这样被四处张望的人发现的。
那一幕杀戮太过震惊,他耳膜处震响,什么也听不见,只见到有人指着他,惊恐大喊什么,接着有数人冲他跑来,他没多想,转身撒腿就跑。
他没跑多远就被追上了。
他被拖到一暗处,那伙人围着他,刀棍拳脚,昏天黑地地砸下。
他觉得自己正在慢慢接近死亡。
直到不远处突然一阵窜动,那伙人立即警觉停下,四下太暗,没人看得清,有人往那动静处去察看,他趁机就跑,跑出一段那伙人才反应过来,随即他听到有人骂“妈的,是一群野狗!”
他耗尽生命在跑,身后追踪的脚步声一直没停,他看不清一切,只一股劲儿地跑。
最终跑到悬崖边,他连一瞬的考虑都来不及,脚下一空,身子迅速下坠。
……
趴在一旁的卡卡似乎听懂了,嗷叫了声,听着哀婉悲伤。
另一头沙发上,林爱月正抱着魏子煜胳膊哭。她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不知从魏骁讲到哪里开始。
魏骁叹了口气,从始至终,他的声音都不起波澜,“老周把我救了以后,我从新闻里得知,隆港的总工程师因走私毒.品败露,畏罪跳海自杀,他的小徒弟,也就是我,跟着一起跳了。”
魏骁嘴角一扯,觉得可笑,又笑不出来。
“后来不久,我就再得知了郑殊病逝的消息,隆港的人被遣散的遣散,调动的调动……”魏骁顿住了。老师要是知道了,该多么痛心啊。
魏子煜相对冷静些:“那天本该是冯翰值班,因为郑殊要接货,所以跟他调了班?”
“是。”
魏子煜再把他们找到冯翰,再得到一份伪造的检查记录的事告诉了魏骁。魏骁说:“冯翰和郑殊关系不错,他多半知道郑殊干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子煜说:“那你为什么没有想过……报警?”
魏骁摇摇头:“你觉得害我和老师的人是郑殊?他是应家人,他做的事,难道会是他个人行为?亚际在印尼势力太深,报警,等于自投罗网。”
没错,这是每一个正常人都会有的逻辑,郑殊是应家人,他做的事,必定是受应家指使,他不过就是个跑腿的,为应家办事的。
也许亚际觉得,毕竟是个死人,不用白不用。但这个人正好是个外人,这样一来,亚际为了隐瞒自己的恶行而嫁祸他人,更是顺利成章了。
一直沉默的爱月突然出了声:“小魏叔叔……郑殊代表的是个人利益,他做的事……和亚际没有关系。”
魏骁诧异看她。
魏子煜怔了怔,她这一出,确实无厘头了,主线还没理清,解释这一观点的成立又得费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