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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月,心上人 (纪长迦)


  应孚海看向她,目光浑浊,眼角挂了泪水:“……她,她到死都没有再想起我了,她到死都没有再想起我了……”
  爱月把眼泪逼回去,笑着递上了那封破旧的信:“应爷爷,你看,青子奶奶她从来没有忘记你呀。”
  老人愕然抬头,颤巍巍地接过那封信,打开来看,潸然泪下。是他当年写给她的情书。
  应孚海紧攥着那封信,喃喃着:“那就好……那就好……”
  他把头往侧一靠,闭上眼,最后一行眼泪滑下,最后说了声:“那就好。”
  四月春天,院子里花都开了,阳光也正好。
  爱月放声大哭,应绍华抱紧了她。
  ……
  很快有医生来处理两人的遗体,爱月和应绍华都同意两人合葬。
  很多人在屋子里处理后续,爱月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应绍华过来了,在她身边坐下,大手一揽,将她拉入怀中,她的身子完全瘫软下来。
  他抱着她,开了口:“爷爷的事,家父大致跟我说过一些。”
  爱月倏然抬头:“什么?”
  “关于爷爷和那个老奶奶的事情。”

  chapter 21

  应孚海在广西参与越战时,结识了前来支援医疗的青子。她矜持有礼,他对他一见倾心。
  应孚海的妻子难产而死,遇到青子时,儿子应泽怀已有十岁。战事间歇时应孚海曾带青子回乡见儿子,否则应泽怀是永远不会知道青子曾存在过。
  因为后来的事。
  那段时间二人小吵冷战,青子负气出走散心,在荒野之中遭遇流氓强.暴,自此下落不明。
  事发那几天,应孚海还曾因寻找她而迟于归队,受了军.法处分。但他没再找到她。
  他再次见到她,是十几年后,在香港街头。彼时,他已是身家厚实的大商贾,而她,是一个精神与记忆都不健全的妓.女。
  他找到那家妓院老鸨,只知道她被人从内地卖过来,过来时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
  他为她赎了身,送到香港最好的医院,治疗却没任何成效,她终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医生告诉他,落叶归根,你知道她的故乡在哪里吗?
  他说,青森。
  他把她送回了故乡青森,住进了那家深山里的疗养院,她终于不闹了,不疯了,精神却仍未恢复正常。他想,也好,要她想起来什么呢,是想起那些可怕的遭遇,还是想起他这个负了她的男人。
  那年应泽怀还在读书,未到接掌家业的年纪,应孚海便回到香港应氏,但这罪责太深重,他几度抑郁自杀,几年后便随青子去了那个疗养院,再也没有出来。
  这么守着守着,终于守到了陪她离去的这一天。
  至于秦月,她与青子是支援医疗的战友,两人情投意合,按中国的规矩拜了姐妹。那时秦月怀着身孕,青子出走那夜她妊娠反应得厉害,青子说想出去走走,她便没有陪着。
  秦月为此找了她一辈子。
  这情谊深厚得,让那脚铃成为了青子晚年丧失心智时,唯一清晰的记忆。
  火葬场上,焰火热烈,两张床榻并排,老人容貌安详,嘴角似挂着笑意。
  应绍华与爱月一身黑衣,爱月满脸泪水,却没一点声音。
  肃静,是对逝者最敬重的送别。
  应绍华面色冷峻,如高山一般巍然而立。爱月挨他很近,忽然他衣角微动,是她颤到了他。他侧脸,她还是那副表情,认真而无声地盯着前方。
  她肩头却颤得厉害。他大手一挪,裹住了她的手,冰凉的。他手心收紧,更用力地裹着她。
  那脚铃和那书信,都握在青子手里。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第一次死去时他不在,这第二次,终于得以相随。
  火光燃尽,带走了逝者对人世最后的一丝眷恋。
  ……
  林爱月帮医护人员去整理青子的东西,应绍华站在院子里,正给家里人打电话。
  挂了电话,徐溯过来了:“先生,如此看来,林小姐与老先生的相遇,应实属偶然。”
  应绍华神色淡漠,没做声。
  “还有件事,潘总的千金潘允琪小姐这个月入学东大,现在和林小姐住在一起。”
  应绍华:“她不是有个舍友么?”
  徐溯怔了瞬,才说:“为了让潘小姐搬进来,她们三人合租了楼上的三人居室,是林小姐主动提出的。”
  一只乌鸦在樱花树梢上扑腾,粉色花瓣如雨而下,落英缤纷。
  应绍华盯着那景致,没什么表情:“我知道了。”
  ……
  有医护人员来告诉爱月:“爱月,应先生要走了。”
  爱月惊讶:“走?离开疗养院吗?他在什么地方?”
  “在院外的那个操场。”
  爱月赶到时,直升机螺旋桨已启动,随从站在一旁,应绍华一身颀长风衣,背对她而立。
  爱月走到他身后几步距离,没叫他,他缓缓转过身,神色依旧那般温然如玉。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追过来,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是那么好。他抿着唇,淡然看她,仿佛在等待什么预料好的事。
  她终于说:“你要走了?”
  “回香港处理一些家事,你什么时候想走,会有人来接你。”
  爱月看了看别处,抠着手指,不说话,也没走。
  对面的男人忽然一笑,提步向她走来,长臂一揽,抱住了她。
  依然是他惯有的语气,清浅淡然,带了些戏谑:“舍不得我?”
  她还是不说话,却很乖巧,没躲他,没推他,一动不动。过了片刻,才忽然唤了声:“应绍华。”
  “嗯?”
  就此没了话。她并不知道要喊他做什么,莫非真是舍不得他?好像喊他这一声,他就能留下来久一些,这个怀抱也能久一些。
  蓦地,那醇厚嗓音铺展耳畔:“这么舍不得我,那跟我回香港?”
  爱月心跳骤升,却恍然惊觉,抬手抵开他胸膛——他力道加深,没让她动了分毫,他气息再度萦绕,带了几分霸道的力度:“告诉我你推开我的理由。”
  爱月当即回答:“告诉我你做这一切的理由。”
  她听到他忽然一笑,语气变得像在哄个孩子:“你只在等一个理由?”
  “难道,不应该吗?”
  大概是他习惯了绝对强势的占有,从来没有女人敢向他要感情的对等吧。
  而这绝对强势,正是她所恼的。他仗着什么?仗着他手里执掌的那片帝国?仗着他完美全能得绝无女人敢挑剔?——可在她心里,要是他不是她喜欢的那一个男人,哪怕是天神,在她眼里也普通得一无是处。
  但要她考虑他是不是她喜欢的那一个,她要他先明确地告诉她,他对她的感情。
  可,她似乎有点着急了。
  应绍华勾唇一笑,这一声笑,却让爱月心跳更快,攥紧拳头。
  相比起紧张,更多的是期待。到了此刻她才发觉,这段时间以来她所有的懊恼,都是因为那丝期许。
  他独有的气息再度铺开,充斥她鼻息,这一次更沉几分,是她从未听过的真挚:“房子选了带了庭院的那处,密码是你的生日——我后天晚上八点回到东京,来等我给你的回答。”
  应先生从不是个冷漠的人,哪怕对敌人绝对威仪,比如阮英杰,比如周薇,但对下属和友人,他从来都是一派温和,家里的佣人个个都会与他说笑。
  但,那只有温,没有柔。柔,只是给她的。
  应绍华放开了她。
  直升机飞走了,爱月还站在原地,看着那渐渐远去的一点。
  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看清自己的心。
  ……
  第二天一早爱月就启程回了东京。回到家里,沈婳正要出门,两人打完招呼,潘允琪从屋里出来了,笑容十分甜美:“沈婳你要出去啊?”
  沈婳没看她,怏怏点头,出门了。
  爱月有点尴尬地看向潘允琪,后者一耸肩,表情困惑:“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吗?跟人说话爱答不理的。”
  “她这几天一直跟你这样吗?”
  “对啊。”
  ……这个沈婳。
  潘允琪又说:“我爸还让我带舍友回家吃顿饭呢,沈婳不怎么理我,还好你回来了!”
  “怎么了?你家里有喜事?”
  “不是啦,就是有了个安顿的地方,我爸以表谢意咯。不过家长嘛,主要还是想看看我的舍友,”潘允琪过来揽住爱月肩头,“放心,我爸很好搞定,到时候他一定会嘱咐你怎么怎么看管我,你只管点头答应就行了!”
  “没问题啊,什么时候去?”
  “今晚。”
  潘骏的房子坐落在赤坂,去到东大要绕过大半个都心,是不太方便。
  潘骏算是个中规中矩的中国式家长,一进门就一个劲儿地拿爱月对比潘允琪,“学学人家爱月,不要老穿高跟鞋”,“看看爱月淡妆多好啊,你的口红太浓啦!”诸如此类。
  家长的心都是一样的,看到女儿有一个如此正经又是学霸的舍友,十分欢心。
  席间言笑晏晏,潘骏在日本待久了,知道在日本读书的学生都是要打工的,就此过问爱月,爱月答:“前段时间刚辞掉了家教的工作,还没有找到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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