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养你和养小慧是一样的,你怎么能是我的小慧呢?我没他那么伟大,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把别人家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养啊……
我每天看着你,想得都是我的小慧,当时他要是发现小慧发烧就带她去看大夫,我的小慧肯定还活着呢……可他没有,他去忙着解放沛州了……”
“沛州城……沛州城……沛州城比我的小慧重要……他为了沛州害死小慧,还让我养沛州的孩子……我心都碎了,我哭,我求他,可他说我觉悟低,说我不配做一个革命战士,让我把给小慧的都给你……那我的小慧怎么办?她白死了?谁为她讨回公道?除了我还有谁能为她讨回公道?”
“沛州欠我的,欠小慧的!我要让整个沛州为我的小慧抵命!”
说完,赵大姐再不去看床上的孩子,起身洗好碗,仔细换上一身蓝色公安冬季制服,端端正正地整理好头上的无檐帽,检查了一遍武装带和配枪走了出去。
在她穿衣服的时候,床上的孩子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她关上门的瞬间,孩子已经面色发紫五观扭曲地断气了。
从门口看过去,只能看到露出被子的耳朵一片樱红。
跟昨晚被大剂量氰化物毒杀的秦青青死状一模一样。
全城戒严,街上除了来往巡逻的军队和公安没有一个行人,赵大姐拿着她的工作证畅通无阻,很快来到市政府家属院后门。
市政府大院和家属院已经被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隔离开来,家属院门口有人站岗,出入都需要严格盘问,而市政府已经完全不许人靠近了。
赵大姐并没有进门,而是在家属院后门转了个弯,进入后门旁边的一个小街心公园,在冬季萧索寒冷的小树林里找了一把长椅坐了下来。
很快的,小树林边远远小跑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臃肿的军大衣,戴着火车头棉帽子和大大的棉纱口罩,个子不是很高看着却挺壮实。
远远看过去像个男人,走进了才发现棉帽子下面露出两根短辫子。
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近,赵大姐平静地看着那人走到面前。
“赵大姐,我,我来晚了吧?家属院门口的解放军盘问了我老半天,我,我挺害怕的……”臃肿的军大衣和厚棉帽子后面,余如蓝怯懦的声音响了起来。
赵大姐没有说话,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将本来就紧张的余如蓝看得更加局促不安:“赵大姐,我,我是不是犯错误了……”
赵大姐忽然笑了,如平时一样和蔼可亲,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过来坐吧,看你这孩子,我多等几分钟也没什么,你急什么,跑得满头汗。”
余如蓝狠狠松了一口气,摘下口罩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赵大姐身旁。
“小余,我知道这个时候让你出来一趟不容易。”赵大姐一开口就这么体谅她,余如蓝眼睛一热,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余副市长被隔离审查以来,虽然组织部门还没正式下结论,可她已经尝遍白眼和排挤,已经很久很久没人跟她这样说过话了。
体谅她的不容易,把她当个人来看。
“赵大姐,您放心,再不容易组织交给我的任务我也保证完成!”余如蓝解开军大衣,又解开里面的棉袄,从棉袄的内兜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把还带着她体温的笔记本交了出去。
赵大姐接过笔记本,打开仔细翻阅了一遍,满意地收了起来。
余如蓝看她没有说什么,这才把憋在胸口的一口气长长地舒了出来:“我爸,不,余副市长,他把笔记本藏在我爷,不是,藏在于老先生留下的书匣夹层里,我,我看着一回……”
她说得语无伦次,赵大姐却非常理解地拍拍她的手,“小余,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余副市长虽然不是你亲生父亲,可他养了你那么多年,即使他是党和人民的罪人,你对他有感情也是情有可原。”
“不不不!”余如蓝猛烈摇头,“赵大姐!您听我说!我对他没感情!我怕他!我除了怕他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我现在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和我二哥那么狠!因为我俩不是他亲生的!
自从我们被接回家,他就一直虐待我们!有一点不听他,大冬天他就让我们穿着裤衩背心去外面罚站!拿皮鞭抽我们,把我吊起来打!他他让我二哥娶了一个比他大五岁的瘸子,在省城的时候我们厂有个青工送我一块手绢,他就要把我扒光了扔大街上去……”
余如蓝说到这里嚎啕大哭:“赵大姐,他从来都不把我当人看!他让我嫁顾云开,让我嫁冯建国,我都不愿意!可我要是不听他的,他就为了得个好名声把我嫁到农村去当农民……”
“赵大姐,求求您!您救救我吧!我从到了余家就挨打受骂,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他犯了错误,我还得受他连累!赵大姐,您救救我,让我离了这个家吧!”
赵大姐轻轻拍了拍余如蓝的肩膀:“好了,小余,别哭了。你为党和国家立了功,找到了余副市长的罪证,我也不会亏待你。他肯定不会承认虐待你这些罪行,我们只能想别的办法。”
说着,赵大姐拿出一本跟刚才那本差不多的笔记本交给余如蓝:“你把这个放到书匣里去,再把书匣藏起来……”
“藏起来?”余如蓝带着满脸泪水抬头,藏起来不是白放了吗?
赵大姐点头:“藏起来,藏得越隐秘越好。别的你就不要管了,你的身世很快就会公之于众,你也很快能不受余家连累过自己的日子了。”
余如蓝信服地点头,余家本来就是民族资本家,现在余副市长又犯了错误,以后全家都受连累是肯定的。
只要能让她摆脱余家,让她恢复工农群众的身份,让她干什么她都愿意!
第八七六章 图穷
余如蓝一番保证之后,赵大姐鼓励她一番,脸上却带出一丝隐忧。
余如蓝马上急了:“赵大姐,我,我知道我笨,可组织有什么任务交给我,我肯定好好完成!我,我给组织写决心书!立军令状!我,我……赵大姐,您帮帮我吧!”
赵大姐叹气,从兜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小余,大姐知道你是无辜受害的工农群众,但凡事都要讲证据,我们虽然调查出来你的身世,却没有特别有说服力的材料证明你的身世。将来审判余副市长的时候,如果组织不采纳我们的说辞,我们……哎!”
余如蓝急得坐立难安,宽厚的身板筛糠一样抖了起来:“赵大姐,赵大姐……”
赵大姐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膀,像一位谆谆善诱的长辈,安慰着无助的孩子,也给她指引着方向:“小余,新中国了,妇女解放了!我们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你想摆脱余家,没证据你可以自己找!”
赵大姐把手里的药瓶交给余如蓝:“我本不应该给你这个,这严格来说是犯纪律的事,可是我真不想看着你这么好的姑娘受连累。你的事余副市长那边是没办法了,可你母亲那里还是能有突破的,这个药是咱们公安局审讯时用的,能让犯人说实话……”
余如蓝终于机灵了一回,死死攥住手里的药瓶:“赵大姐,这就是那个自白粉吧?谢谢您!谢谢您!只要我妈说了实话,我就有救了!赵大姐您放心,我谁都不会说,我肯定不会连累您!”
赵大姐却摇头:“小余,大姐不怕你连累,把你摘出来才是最重要的。这两天公安就会再去你家一次,公安来了你先别让他们进门,先把这药给你和你妈一人一半吃了,等他们来了就知道你们说得都是实话,那时候你身世大白,大姐也算是做好事,组织也就不会处分我了。不过你得记住,这事儿没成之前绝对不能说,要不咱俩都说不清了。”
余如蓝藏好笔记本和药瓶,对赵大姐千恩万谢地走了。
她的身影消失,赵大姐身边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黑瘦的身影,那人没说话,只是冲余如蓝离开的方向看不赞同地了一眼。
这么放她走的变数太多,应该速战速决的。
赵大姐冷冰冰地笑了一下:“他们死不死都无关紧要,到时候一团乱麻,谁也别想说清楚。”
最关键的是,她已经做好打算,不怕暴露了。
黑影沙哑开口:“接触周靖远的任务你没有任何进展。”
赵大姐顿了一下:“你们绑架周小安的时候就该知道,那是一步昏棋。没有周小安,谁能接触得着周靖远?否则北京怎么会派她一个外行去接触周家?周家那些人除了她谁都不理,他们恨不得水都吃国外的!”
这个话题不是第一次提及了,双方都觉得对方在推诿责任,注定是说不出什么结果的。
不过现在这已经不是问题了,赵大姐望向头顶的冬日晴空:“周靖远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他很快就得为沛州陪葬。”
至于他要做的那些事,无论是国际援助还是矿脉图,沛州注定是拿不到了。
时间不多,黑影没有再说这个问题:“周小玲留不得,你的事尽快,明天之前我会解决她。”
说完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