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厂部小楼几乎都是空的,大家都去大礼堂开党员扩大会议了,周小安前不久入了党,也必须参加这次会议的,可工业部要对全国钢铁工人做档案普查,她的任务实在太重,就被特批留下来工作。
本来沈玫也留下来陪她,被她撵回去哄孩子了。
猪猪和小乖越长大越不好带,特别是猪猪,十个大人围着她她都能把所有人闹得团团转。
周小安休息一会儿就赶紧又回去干活,她都忙了快一周了,小叔每天只允许她加班一个半小时,到了时间就会来接,一分钟都不许多待的,所以她得提高效率才行。
整理到一份档案,周小安无奈摇头,这都让那位工友重填两次067号表格了,怎么还是填不对呢!
现在工人大多是文盲,上个扫盲班大部分也很快就还给老师了,着急也没用。
周小安去广播室打开高音喇叭,“锻造三车间二工段五组王大刚同志请注意,下班后请来厂部人事部档案室。”
广播员也去开会了,周小安又重复广播了两遍才接着去整理其他的档案。
今天务必得让王大刚在她眼前把表格填好了!马上就要交上去了,没时间让他这么耽误了!
把案头厚厚一沓档案整理好,周小安又去抱了一大摞,下班的电铃声响了起来,去开会的同事们也回来了。
很多人直接就从大礼堂下班回家了,宁大姐在楼下对着周小安打开的窗户喊她,“小安!把窗户关上!小心感冒!早点下班,干不完的明天我带人去给你帮忙,别累坏了!”
周小安趴到窗户上笑眯眯地跟宁大姐挥手,很耐心地听她嘱咐了一堆才关窗回去接着工作。
办公室里的人陆续走了,王大刚跟几位工友也一起过来了。
王大刚长得高大黑壮,跟他一起进来的工友周小安虽然不认识,可也都人高马大的,一看就是他们锻造车间的工友。
几个人往办公室里一站就占了好大的空间,可这几个大汉在白白小小小兔子一样的周小安面前却缩手缩脚老实得不得了,规规矩矩站得跟见老师的小学生一样。
周小安也确实是他们的老师,去年扫盲班考试的时候她几乎教过全厂的基层工人,现在好多人还叫她小安老师。
王大刚也这么叫她,“小安老师,我,我是不是又填错了?”一边说一边抓后脑勺,非常局促又不好意思。
都填错两次了,王大刚脸上一片黑红,像补考不过关的差生被点名批评一样。
跟他一起来的三名工友也有点担心,“小安老师,我们的对了吗?要不,要不我们也跟大刚一样重填一张吧?”
收拾好东西要下班的小刘被他们逗笑了,“我们小安脾气最好了,你们怕什么?她就是急了也打不过你们一个手指头啊!”
又跟周小安开玩笑,“小安,你别欺负工人老大哥啊!小心下次再把你搬货场去!”
前几天周小安下车间采风,想近距离体验一下各个岗位的工作,结果跟在搬运工人身后跑了两趟货场就跟不上了人家的脚步了,几位工人大哥看她累得满脸通红还坚持跟着,把她放到辅料上一起搬货场去了。
到现在大家还拿这事儿跟她开玩笑。
周小安虽然忙得不行,还是起身给王大刚他们每人倒了杯热水,“没事儿,你们别急,王大刚是一张表格没填好,今天在办公室里直接填上就行了,不用担心,我告诉你怎么填。你们几个的我还没看到,你们等我一下,我查查,要是有需要重新填的正好今天就一起办了。”
她脾气温和又好说话是在厂里出了名的,很多工友来厂部办事,即使不是跟人事科有关的事也会来找她,让她带着他们去办,就是因为她对待工友们从来都是耐心十足,更不会因为他们拿惯铁钳大锤的手握不惯笔而轻视他们。
几位工友都坐下来等着她去查档案,小刘和办公室里另一位同事也走了,整个厂部已经没什么人了。
一位工友搓着手占了起来,“小安老师,我们轧钢车间前天就填好表了,我就不在这待了,我回家规制规制煤棚子。”
又跟王大刚打招呼,“我回去跟你妈说,让她别等你吃饭,小安老师留你谈工作!”
说到谈工作几个字,他有点生硬,明显是努力找到这么个比较文雅的词,不习惯这么说话,也怕说出来不像那么回事儿让周小安笑话。
周小安跟工友们接触多了,很了解他们的心理,笑眯眯地点头,态度非常好地送走了那位工友。
外面起风了,雪也大了起来,冬天日短,外面已经亮起了路灯,阴冷的风吹得人心里也跟着冷了起来。
这样的天气小叔肯定更会按时来接她,周小安赶紧要了那两位工友的工号去查他们的档案。
可查了十多分钟还是没找到,周小安从档案室出来,很耐心地跟他们确认,“你们再跟我说一下工号,最近整理全厂的档案,翻得有点乱了,可能是我弄乱了顺序。”
这只是个借口而已,她对一向把档案室整理得特别有条理,几乎没有她五分钟之内找不到的档案,这么说只是不想让几位工友紧张难堪而已。
屋里只有王大刚和一名叫万顺的工友,另一名叫钱忠孝的大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万顺笑着站了起来,“是吗?小安老师,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一边说一边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两眼,好像昏暗路灯下被寒风吹得呜呜响的枯枝很有趣一样,然后回头,又笑了一下,却让人心里蓦然一冷,“我还真记错了,我现在还不是钢厂的人啊!”
王大刚已经站到了门边,咔嚓一声关紧了房门。
第八五六章 威胁
周小安抵在办公室通往档案室的小门上,看了一圈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办公室。
王大刚站在门口,万顺站在窗口,她不用想也知道,刚刚消失的那个人肯定已经把档案室通往走廊的门也堵上了。
王大刚是厂里的老工人,工龄八年,家里父母俱全,都是有据可查的,刚刚说回家修煤棚子的工人她虽然叫不出名字,可对脸却是很熟悉的,应该也是工龄不少于三年的工人,而且家也在钢厂家属区。
而万顺和出去的那个人,她就完全没印象了。
钢厂只基层工人就几万,她不认识很正常,可以她的记忆力,如果对他们完全没印象,那就只可能是去年她昏迷住院期间从其他工厂调过来的工人,或者如他自己所说,他根本就不是钢厂的工人。
周小安看着窗外杂乱的虬枝在窗户上画出的狰狞影子,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他们不可能是厂外人员,否则再大胆也不敢这么明目仗胆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威胁她。
可他们也不可能是真正的钢厂工人,他们钢厂是国家重点单位,即使是别的单位调职过来,政工科也会仔细核查出身来历。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冒名顶替混进厂里的!
而且是最初来到钢厂的时候就已经把原来的人换掉了!
所以万顺才说他现在还不是钢厂的人。
周小安眼睛重重一眨,马上猜到了他们找她的目的,让她换档案!
钢厂在前段时间敌特调查之后又开始全面彻查厂里的工人,现在更是趁着工业部档案普查的机会配合公安进行调查,他们进厂时的档案可能没问题,可要彻查的话就不能保证不出纰漏了。
这只是周小安电光火石之间一瞬的想法,王大刚和万顺看着她背靠在门上一动不动,脸色发白眉头紧皱,被逼到角落里的小兔子一样,两人对视一眼,都很满意她的反应。
对付这样的一只小兔子,真是完全没什么挑战性的工作。
王大刚慢悠悠地往周小安这边走,一副完全不着急的样子,“小安老师,咱们先不填表格,我们得请你帮个忙。”
周小安不动也不说话,等着他们亮底牌。
万顺频繁地看向窗外,抱着胳膊看王大刚逗弄陷阱里的猎物一样威胁着周小安。
“小安老师,我真不想吓着你,不过咱们谈正事儿之前还是得先立个规矩。”王大刚从沾满机油的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乌沉沉的刀身,刀刃也闪着乌光,一看就是工人自己用车床在车间里车出来的,上面还有深深的血槽和锯齿,是一把让人头皮发麻的杀人利器。
“现在厂部里没人了,你叫是没人听得见的。”王大刚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一步一步逼近周小安,高大的影子慢慢压过来,比任何话都让人心生恐惧。
“不让我们满意,你是走不出这间屋子的,你明白吧?”王大刚把匕首贴上周小安的脸,冰冷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让人骨子里都要打冷战。
“对了,你小叔,沈将军,还有一小时十分钟才能到,”王大刚抬腕看表,“咱们得在这一小时之内完事儿,要是做不完,那你可就真回不去喽!”
窗口的万顺又往外看了一眼,从同样脏污的工作服里掏出一把乌沉沉的手枪,“对付你小叔,我们就得用上这家伙了。”
然后两人同时解开工作服,让她看见了他们身前绑着的土黄色炸药包,“咱们争取让大家都能平安回家吃饭,不见血不送命,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