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顺顺应着,看他那样子一时没忍住:“谭总你是不是生病了,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他说,“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回吧。”
说完他自己率先离开。
这本来是一麻烦事儿,可等他处理完后直面一颗流血的心,倒恨不得再来些麻烦事儿,至少突然的棘手能让快要爆掉的大脑歇息片刻。
他本来打算去喝酒,可实在没什么兴致,只好慢条斯理地开着车又回了家。
这回再进屋倒知道先开灯了,因着被某人硬性改掉的习惯,他再也不就着皮鞋往里走。
他站在玄关蹬掉皮鞋,打开鞋柜拿拖鞋,却瞧见半弧的白色柜面躺着一双平底板鞋。他看着那双鞋愣了愣,本想拎出来扔掉,手刚伸过去又顿住了。
接着,他砰一声合上柜门,踩着拖鞋走进客厅。
明晃晃的水晶灯把整间客厅照亮通透无比,他跟沙发坐下,掏出支烟点燃抽着。
屋里太静了,连他往茶几上撂打火机的动静都显得格外突兀。
他抻开两条腿,半弓着背凛眉,一口接一口地吞云吐雾,片刻后觉得渴,便拿了杯子接水。喝了几口水后,又觉着烟味不得劲儿,于是往烟灰缸里灭了火星子,再搁下水杯时忽然想起曾经项林珠就这事儿说过他。
她说他懒,跟家住着也不知道浇浇花,哪怕是喝剩的水往花盆里倒了,那些半死不活的植物至少也还有一口气。
他看着透明的玻璃杯愣了愣,着魔般的端起来后走向阳台,将余下的水洒进那盆半高的植物。
之后他开了电视躺上沙发,看不进去节目也睡不着觉,就那么干躺着。
浑浑噩噩躺了一夜,隔天醒来时他去卫生间冲澡,冲完澡后看着那堆换下的衣物,蓦地又记起项林珠曾抱怨他只会添麻烦,连把脏衣服丢洗衣机这么简单的事儿都不会做。
他顿了顿,于是拿起那身衣服丢进了洗衣机,竟还记得把贴身裤头和袜子都摘出来。
连续三天,他都在浑噩之间半梦半醒,这三天他没出过门,肚子饿了叫外卖,等外卖来了吃在嘴里却始终不合胃口。他还去厨房煮过面,按项林珠曾叮嘱的,等面条沸腾软掉捞起来,再涮两片青菜,调好佐料搅和搅和就能吃了。
可不知道哪个环节不对,吃着还是不得劲。
他泄气的皮球般在琉璃台前站着,看那晚面条还冒着腾腾热气,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没了耐性,将那碗面条倒进垃圾桶里。
第四天再去公司时,他穿戴倒一如既往整洁,临出门前竟知道带走厨房的垃圾袋。
从和项林珠认识的那天起,她总忍不住控诉他离了保姆就几乎不能自理的生活习性,可他总是不以为然,等她忽然不见了,他却不知不觉改变了。
到公司楼下时他抬头看了看,二层的办公间窗明几净和以前相差无几。
他下车将准备往楼上走,却不经意瞥见墙角的人影,再定睛看过去时便一发不可收拾,三两步就往墙角追去。
符钱见他追来,吓得慌慌张张逃走,但他身子弱,压根儿跑不动,还没等谭稷明上手便踉跄着栽倒在地。
大热的天儿,符钱衬衣外还套着件儿西服,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颧骨高高凸起,皮囊下几乎没有血肉。他面朝地绊倒,狼狈地磕了脸,正准备爬起来时又被谭稷明拽住。
谭稷明掰过他的身体,朝他脸上摔了两耳光。
“孙子,敢算计我。”他揪住他的领子,将人提起来,“前几天那拨人是不是你撺掇来的,你他妈还要不要脸?”
符钱惨白着脸求饶:“他们找我要钱,我没办法。”
“没办法就他妈跟我这儿要?我是你提款机还怎么着?”他说着又抽他,“你他妈还吸毒,你对得起你妈和你那俩妹妹么?”
正赶上上班的点儿,来往行人特别多,被这动静闹得都围过来。
谭稷明将他反手后拷,死死锢在身后,一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报警。
“你还有胆儿回来,来看你那帮狐朋狗友讹了多少钱么?”
他被禁锢,没什么力气反抗,背朝着他道:“我走投无路了,我来向你道歉的。”
“留着和你娘道去吧,跟我这儿道个屁的歉。”
他说着也已经报完警,符钱被动的抵着树站着,像条被捉上岸的死鱼。
正在这时,围观的人群中忽然闯出一披头散发的姑娘,同样的骨瘦嶙峋,穿在身的连衣裙像条空荡的袍子。
她冲到符钱身边掰谭稷明的手。
“你松开他!”
谭稷明对路之悦毫不怜惜:“滚开!”
路之悦手下一抖,怯怯的不敢再动手。
下一刻,她起伏着胸膛,朝符钱喷涌出蓄积的情绪。
“你干什么要来找他,你没钱就跟我说啊,我不是早就告你了么,我家有的是钱!你找他干什么,他现在报警了,他要抓你!”说着,又朝谭稷明跪下,“你放他走,谭大哥我求你,他欠你多少钱我替他还,你也知道我爸很有钱,你要多少我都能拿出来,你别让警察抓他,你给他一条活路行吗?”
谭稷明歪脖子往衬衣上蹭了蹭汗水。
“一边儿待着去。”他看也不看路之悦,“我他妈要放他走了才是不给他活路,你也跟这儿老实待着。”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将他们三人包抄出半个圈。
路之悦见符钱被押,也不愿意自己溜走,就那么赖在地上陪着。
符钱让她走,她不走,说:“我说过,我爱你,就算陪你下地狱也不在乎。”
这二人堕落不堪,本该被人唾弃,可此刻谭稷明却有些艳羡,若是某人对他能有路之悦对符钱一半的心,他或许也不至于这么痛苦。
几人就这么僵持着,没一会儿民警就来了,顺利把这俩人带走。
谭稷明这才整了整衣服上楼,目睹全过程的周顺顺去茶水室拿了条毛巾递给他。
“谭总,新的。”
恍惚间他有些愣神,顿了顿接过毛巾道:“谢了。”
他拿毛巾擦了擦手,又抖了抖衬衣上的虚灰,接着随手把毛巾撂在扶手上。
周顺顺理所当然准备善后,手将伸出去,却被他阻止。
“放这吧,我自己来。”
他又拿起毛巾,自己去水池边涮洗。
周顺顺明显觉得他变了,人还是从前的人,可这性子貌似变了不少,言语间也没了往常的戾气,
竟无端平和许多。
她怀揣莫名,又惦记方才的事儿,于是开口:“真没想到符总他……”
“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别往外传。”
她立即回:“知道了。”
那之后,因人证物证齐全,加上对公司门口的监控进行调查取证,没过多久,那帮先后闹事的人就被揭底一锅端。而被警方逮捕的符钱和路之悦也依照程序被送进戒毒所。
说起符钱,不得不提及他这次主动送上门的目的。其实他并非像自己说的那样是来和谭稷明道歉的,反而被谭稷明说中,是为了钱来打探消息的。
☆、62
跌入深渊的人连光明都看不见, 又怎会有良心去向谁道个歉, 那些无止境的欲望只教会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断撒谎,可不会让他反省自己曾对不起过谁。
当放贷人几乎翻遍整座城市终于从那间地下赌场将他提溜出来时, 他正窝在小包厢里进行皮下注射。
操作机的屏幕上浮现的数字犹如亮闪闪的星星,伴随着卡通配乐被从天而降的棍子砸个粉碎。
他却浑然不知瘫在沙发上,敞开的衬衣露出干瘪的胸膛, 突显的肋骨跟随呼吸不断上下起伏。他睁眼对着墙壁, 沉浸在崭新的虚幻世界,听不见任何声响,看不见任何人, 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有人上前踹他:“看你这人模狗样的德性,烂到底了还学人穿西装裤,光屁股不是更好,扎起针来也方便。”
他被那人踹翻, 半个身子耷拉在沙发上,掉在地上的那只腿瘦成麻杆,显得裤腿尤其宽大, 空荡荡的像条麻袋。
别说挨踹,此刻拿刀刺他他都感觉不到疼。
一帮人搁屋里抽烟闲聊, 等他那舒爽劲儿过去,才又拎起棍子吓唬他。
那带头的人面朝椅子坐下, 两条腿跨在两侧,胳膊抱着椅背。
“吸爽了?你爽了哥哥我不爽啊,除非你把钱还上, 让我也爽一爽。”
他耸搭着脑袋:“我没钱。”
“没钱你还吸这么爽?有钱买粉没钱还帐是吧?”那人指挥小弟,“剁他一只手回去交差。”
几人随即准备动手,符钱顷刻间却软绵绵蜷跪在地上,像只被烫熟的虾。
“我在思明路有家公司,你们上那里要钱去吧。”
“去过了。”那人说,“亏你还把别人当成好兄弟,可别人根本不买账,说这事情和他没关系,你干的你就得负责。”
他还蜷在那儿,仍旧一句话:“我没钱。”
那人火了,摔了凳子拎刀朝他走近,俩小弟把他压住,擒住右手贴着地面伸直,眼瞧着三十公分的长刀即将落地。
他吓得连连求饶,叫嚣着:“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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