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眼睛却恢复了清明。
看到来人,就“嗬嗬”的笑起来,还艰难的举起的手臂,嘴里挤出两字:“囡囡。”
赵泠听过一个说法。
人在将死之前,会有回光返照的时候,会想起从前想不起的事,想不起的人。
她不敢细想奶奶此刻是什么样的状态。
她甚至无法思考。
只是红着眼凑上去,把老太太插着针头的手小心的握进手里。
老太太攥了攥她的手,心疼的看着她:“手怎么这么冷?”
赵泠摇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张嘴眼泪就会流下来。
老太太看她这模样,叹一口气,喘着气努力的帮她擦了擦眼角:“哭什么,傻孩子?”
“奶奶……”
“别哭了,再哭,奶奶该心疼了。”
赵泠咬住下唇,强忍眼泪。
老太太笑开:“别替奶奶难过,这人岁数大了啊,总会有这么一天,奶奶这些年能看着你长大,活够本喽。”
笑着笑着,却有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只是啊,奶奶还放不下你,你爸妈去的早,你性子又倔,以后一个人……”
伤心到极处,呼吸一急,老太太脸一白。
赵泠吓的紧紧攥住老太太的手:“奶奶!”
老太太用力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看着却愈发虚弱。
她有些艰难的动了动脑袋,看向赵泠身后跟过来的谢逸,面上才露出个苍白的笑。
她轻轻朝谢逸招了招手。
谢逸走上前去,握住老太太的手:“奶奶。”
“你是个好孩子,奶奶知道你对我们家囡囡是真心的,今天,我就把我的囡囡托付给你,你以后,要替我照顾好她。”老太太拍拍谢逸的手:“好吗?”
谢逸看着赵泠,眼神坚定:“奶奶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泠泠的。”
“好啊,这样,奶奶就放心了。”
老太太呼吸愈发的沉重,她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抖着手,用力的,把赵泠和谢逸的手按在一起:“你们,好好的。”
“好。”
老太太面上露出个安心的笑,静静的闭上了眼。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与此同时,放在赵泠谢逸手背的手,倏然垂了下去。
而旁边的监测仪上,心跳,“滴”的一声过后,变成了再无起伏的直线。
赵泠眼泪都忘了掉,她慌乱的抓起老太太的手:“奶奶?奶奶?”
无人回应。
赵泠像是不愿相信,半跪在床前,手轻抚上老太太的脸,一遍一遍的喊她的名字:“奶奶,奶奶,你再睁开眼看我一眼好不好?就一眼……”
谢逸闭了闭发红的眼睛,弯下腰,轻轻抱住她:“泠泠,奶奶她,走了。”
音音也哭着跑过来,泪眼朦胧:“姐姐,你别这样。”
身后也跟着传来其他人劝慰的声音:“赵泠,妈去了,别难过了。”
赵泠像是听不到,她怔怔的看着床上床上了无声息的人,好半天,手无足措的抓住谢逸的衣领:“谢逸,你去叫医生,奶奶一定还有救,你去叫医生……”
谢逸抓住她的手,把像个被抛弃的小孩一样的她抱进怀里:“泠泠,让奶奶安静的走吧。”
赵泠愣了。
半晌,她一头扎进谢逸怀里,呜咽的像头小兽。
-
不知过了多久,有医生和护士进来,给老太太蒙的白布,推出了病房。
赵泠瘫在地上,视线的模糊的看着老太太一步一步离开了她的视线,再也回不来。
明明窗外阳光那么明媚,七月份的天气,她却觉得浑身冷到彻骨。
以前的那些美好,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
当晚,姑姑家和舅舅家就开始商量分家产办后世的事情。
赵泠没有参与,她回到房间,把自己关了起来。
前后不过五天,姑姑家和舅舅家就分好了家产,联系好了墓地和其他相关事宜。
奶奶下葬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后。
那是个阴天,微风,小雨。
在朦朦胧胧的雨里赵泠坐上车,抱着老太太的骨灰盒,和其他人一起去往墓地。
摇摇晃晃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墓地。
老太太的墓地和他爸妈的墓地在同一处,紧紧挨着。
下葬仪式过后,所有人站在墓前默哀。
黑色的伞,黑色的衣服。
淅淅沥沥的雨像是要淹没一切。
悲伤在天地间无限放大开来。
没多久,虚情假意的掉了几滴眼泪,姑姑家和舅舅家就准备离开了。
赵泠没走,在姑姑家和舅舅家的人走后,她来到了墓前。
在奶奶的墓前坐了几个小时,又在爸妈的墓前坐了几个小时。
谢逸全程什么都没说,就那么静静的撑着伞陪着她。
直到天黑。
直到斜飘进来的雨丝将两人打湿。
他看着蜷缩成一团蹲在那里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猫一样的赵泠,摸了摸她头发:“天黑了,回家吧?嗯?”
赵泠沉默着站起身来,离开墓地。
回到家,洗了个澡,东西都没吃,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醒了后赵泠就开始坐在阳台的榻榻米上,将自己抱成一团,发呆。
一呆就是一整天。
连着两天,谢逸终于看不下去。
他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愈合伤口,但她不能一直这个样子。
自老太太去世,短短十来天,她的体重直接降了七八斤。
伤心过度会伤身。
她不心疼,他心疼。
他盯住那道背影。
傍晚的余晖洒落下来,将她的剪影照的格外孤寂。
片刻,他走过去,轻轻环住了她:“赵泠,你跟我说会儿话吃点东西好不好?”
赵泠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谢逸静静看了她几秒,扭头看向远处昏黄的余晖:“我记得我妈去世的时候,我也是这个样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妈说,她希望我好好的,那场梦后,我就起床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然后饱餐了一顿,再后来,时间久了,我才发现,没有什么过不去。”
“赵泠,我知道你难过,但不管是你爸妈,还是奶奶,一定都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赵泠眼睫终于颤了下。
不知过了多久,谢逸听到她的声音。
哑的像是生锈的铁片。
“我的爸妈去的早,在我最难的时候,只有奶奶陪着我,现在,奶奶也走了。”赵泠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眼底浮出水光:“我眼睁睁的看着最爱我的人一个一个的走掉,到最后,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
“谢逸,现在,这世界上,我一个至亲也没了。”
呼吸一窒,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揪住,再来回揉捏。
万种疼痛。
谢逸心疼的把赵泠抱进怀里,手一下一下轻轻拍在她背上:“别怕,我在,以后,我都陪着你。”
有眼泪落在肩头,打湿了肩膀,温热潮湿。
谢逸听到她小小的声音,难过,委屈,不知所措,带着哭腔:“谢逸……”
“想哭就哭出来,别忍着。”
像是最委屈的时候有了依靠。
先是小声的啜泣,后来变成了肝肠寸断的大声哭泣。
自老太太走后,头一次,赵泠这么痛快的哭了出来。
谢逸拥着她,手指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哭吧,哭出来就都过去了。”
第62章 第六十二颗糖
一夜过后,赵泠整理好心情。
早上起来时,和谢逸一起坐在餐桌前吃了早餐。
吃完早餐洗碗时,谢逸想到什么:“对了,这几天你姑姑和舅舅来了好几次,还打了电话过来,好像,是为了……房子的事。”
赵泠没什么意外。
两个在母亲去世当晚就可以面不改色的分家产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怕是老太太刚去世就惦记上了她这房子。
“你准备怎么做?”谢逸把碗冲洗干净,看向赵泠。
赵泠打量着房间:“暂时,还没想好。”
“快开学了,再有几天我们就得回,你得早做决定。”
“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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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从这天起,赵泠稍稍好一点,姑姑和舅舅就先后登门拜访,说的无非是房子的事。
想低价买她房子的,想以帮她看房子为借口搬进她这房子的,还有想以出老人这几年赡养费和这次殉葬费为借口让她卖房子好分一杯羹的。
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赵泠想了两天,最后有了决断。
所有的纷争都来自于这房子,这房子没了,她也就清净了。
况且以后山高水远,她也许不会有太多的机会回来。
再者,她念书也需要不少钱。
是时候,让这些年的一切都都过去了。
想好了,赵泠问谢逸意见:“我决定卖了这套房子了,你觉得怎么样?”
“你舍得?”
“舍不舍得又怎么样?我以前一直觉得,房子在,念想就在。”赵泠顿了顿:“可现在,我才明白,人没了,留着这空房子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