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衡也不说话,只看了刘巍一眼。
刘巍顿觉压力山大。
他倒酒陪笑道:“唉,我说, 这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嘛。从前是从前, 现在是现在, 有缘四海皆兄弟, 大家都是朋友, 再提这些事儿可不够意思。再说了, 这合作是长期的。近几年也难有能和你抗衡的棋手,今年咱合作得好,明年还要继续, 翻旧账就是伤感情了。就像我说的,这是长期合作,谭总怎么会翻脸,录音还是不要的好。”
杜声声从转到自己这边的桌盘上取下酒杯,就这么放着,气定神闲地靠在椅背上, 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巍:“火石没掉到你的脚背上,你当然说得轻松。”
她的眼神转向谭衡:“今天我一来,谭总便叫人守在门口拿走我的手机,又还给我,不就是给我下马威?谭总这一手可不是朋友的做法。”
谭衡原本抽出一根烟,夹在手指间打量正在说话的杜声声。
刘巍察言观色,忙探身给谭衡点烟。烟着了,火星子在室内一闪一闪地冒着烟。杜声声的话音也刚好落下。
只是话不太好听。
刘巍望着杜声声皱眉急斥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多心,这不是安全起见嘛。谭总是什么人?能把企业做到现在这么大,那不是见多识广,比咱会防患于未然?你年纪轻,自然不知道手机有可能被人偷偷录音。要是你会代表谭总这方出战的消息传出去,对手知道了难保不会来害你。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家人,都将处于危险之中。你可别把我们的好心当成驴肝儿肺。”
杜声声冷嗤一声,嘲讽道:“说起这样的事,我想我比你更有发言权,更知道对手为了赢,会做到什么地步。谭总,你说呢?”
谭衡定定地看了杜声声几秒,旋即不动声色地微笑道:“说起下马威,这是没有的事。我们之间有误会,你生气是人之常情。这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们边吃边说,都是你喜欢的菜,不要客气。”
杜声声不缓不慢地转动手里的酒杯,漆黑的眼眸盯着谭衡:“谭总很会四两拨千斤嘛。”
刘巍皱眉:“杜宇,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今天咱们是来谈合作的,不是翻旧账的。我以为你既然要合作,过去的事就该过去。”
杜声声瞥了刘巍一眼,手上的酒杯猛地往桌上一放,只听“砰”的一声,刘巍冷不丁吓一跳,只听杜声声说:“是该过去。所以,今天得先把过去的事过去了,才能说合作的事。我这心里憋了一口气,你们让我生气,还要我给你们出力,我想谭总应该没这么天真。”
刘巍看了看杜声声,又看了看谭衡,就怕这桩生意黄了。谭衡是大财主,他惹不起,杜声声又是混不吝,她说的吃软不吃硬纯粹是屁话,实则是软硬不吃。他总不能指望一个疑似有高功能反社会人格的人让步。
但看需求,杜声声不求着谭衡,谭衡要必胜,只能找杜声声。于是,他只能回头以眼神请示谭衡。毕竟,在这节骨眼儿上,让杜声声赶紧应下把合约签了,才是正理。
谭衡心内烦躁不悦,他走到今天的位置,已经很久没人这样给他脸色看了。
他眸色一沉,嘴角依然挂着商务性的笑容:“有气,自然要出。杜小姐不防说说你的想法。但是录音,这就过分了。”
刘巍的笑容僵了僵,心内暗道不好,直骂杜声声不知变通,面对钱老爷也是这么个熊样子。他不由对杜声声道:“风水轮流转,谁还没个求人的时候。大家都是朋友,做人留一线,后面才好合作。”
杜声声不为所动,反而冷冷道:“你紧张什么。我在是社会上打过转的人,不是不识时务,也知道钱是个好东西。只是钱再好,我心里这口气不顺,也花得不痛快。要想合作,谭总的一声道歉,我总该当得起。”
谭衡夹着香烟的手指一紧,面色沉冷:“杜小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杜声声冷嗤一声:“我不吃酒。我只知道谭总要找我合作,那我这口气就该出,也是时候出。”
谭衡心内暗骂杜声声,只道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岁月尚未磨平她的棱角,此时倒不好拿出强硬做派。
刘巍在旁边冷汗涔涔,首要想的就是劝服杜声声:“我说你怎么这么较真儿。你现在不是和晏清都在一起?谭总是晏清都的姑父,那就是你的姑父,你不看在别人的面上,只看晏清都,也不能……”
他话未说完,便被杜声声陡然拔高的声音打断:“你只问问他!这个歉谭总不倒,他敢用我么!”
谭衡脸色铁青,双目冷沉地看着杜声声,杜声声目光冷峭与他对视,全然无惧。那模样,还真是初生牛犊,无知无畏,看上去倒像是个胸有成竹的模样。
谭衡微微眯眼,吐了个眼圈儿,心内暗道一声“到底是年轻人,年轻气盛”,轻蔑地勾了勾唇角,不过一瞬,便缓缓地笑了,像是个和气的长辈:“声声是性情中人,爱憎分明。谭某能理解,也佩服。我妻子和你一样,也是性情中人。性情中人最讨人喜欢,所以我喜爱我妻子,清都喜爱你。”
他看向杜声声的目光里,意味不明的笑意又像是带了把钩子。
杜声声唇角毫无意义地勾了勾,不置一词。谭衡微微笑道:“我和杜小姐一样,是穷苦人家出身,知道钱和势对一个人有多重要。我们明明不差别人什么,但在做事的时候,遇到真正的书香门第豪门世家,却总被人看低,说我们有企图,存心不良。”
杜声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声音清淡:“豪门世家?谭总这笑话倒是讲得不错。自建国以来,哪里来的豪门世家?哪里来的书香门第?都是些暴发户和沽名钓誉之徒。所谓的书香世家,配得上名声的有几个?所谓的豪门世家,不过是些□□十年代才发迹的土豪。”
杜声声这话说得戳心窝子,刘巍面色一寒,当即提高音量道:“杜宇,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杜声声又似笑非笑地看刘巍。
刘巍只觉头皮发麻。他倒两杯酒,一杯给谭衡,一杯给自己。
他举杯道:“不是有一句话叫百年修得同船渡?大家能认识,就是缘分,能有合作,更是缘分。先不说别的事,太伤感情。为缘分,我们今天必须要喝一杯。”
刘巍这个中间人的面子,谭衡给,杜声声也给。三人遥遥举杯,一杯酒下了肚,谭衡顺着台阶下:“声声这话说得不错。没有真正的豪门世家,这谁不知道?往祖上数三代,不一定谁比谁光鲜。”
刘巍接话道:“就是,咱们在这里这么说,在别人看来,你没钱就是穷屌丝在发牢骚,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们瞧不起给有钱人舔脚的人,瞧不起土豪,人家也瞧不起咱。”
刘巍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好本事,谭衡和杜声声都是文人,都是有傲气的人,他便将这套话侃侃而谈:“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浮躁,金钱唯上论,谁有钱谁就是爸爸。马云创造了电商,马云有钱,网民都叫他马云爸爸。谭总在全国福布斯榜上排行靠前,网上也戏称谭总为谭爸爸。说白了,谁他妈不想一夜暴富?都想要钱。就像鲁迅说的,人的骨子里,天然带着奴性,有的人能跳脱出来的,有的人到死都带着奴性,逢高踩低。”
他话头一转:“但是,我们毕竟是一个社会的人,社会不会来适应我们,我们得适应社会。你想要出淤泥而不染,首先得保证,你能在淤泥里活着,你能活着出了淤泥,才算是真本事。真正聪明的,不是去批判这个社会的规则,而是去利用规则,成为能改变规则的人。谭总做到了,而你,还有我,我们革命尚未成功,仍需努力。”
谭衡脸上挂着商务性的微笑:“刘兄这话说得透彻。社会就是这么个社会,关键看你能不能适应,能不能去利用它,改变它。现在社会的大流,就是追捧利益。你顺应潮流你就成功,你愤世嫉俗也就只能说几句酸话。”
刘巍拍手大声赞道:“说得好!谭总这话才是真理,顺应潮流才能成功!”
他又举杯道:“来,为成功,我们走一个。”
一杯酒下肚,谭衡一边夹菜一边像是和晚辈唠家常一样说:“虽然咱们文人心性,不在意社会地位、名利,但别人看来并不是这样。就比如,当初我和我妻子恋爱,也不知道她们的家世背景,结果我岳家得知我是天元市人,出身农村,死活不同意她嫁给我。说我出身贫苦,原生家庭对我们的影响会导致性格缺陷,说我看上的不是我妻子是她的家世背景,是她家的钱。”
杜声声不做声,刘巍逢迎道:“这就很过分了,要不是因为那是谭总的岳家,我刘巍骂不出好话!但世人的眼光就是这样。成则王侯败则寇,是自古以来盛行的规则,到今天依然是这样。”
谭衡感概道:“当初要不是我妻子坚持,我们也走不到结婚这一步。就算有我妻子坚持,我娶到她也吃了不少苦头。”
刘巍道:“我必须敬谭总一杯。能为爱情努力,做到今天这个地步,成为人上人,谭总这份心性和毅力,注定就该不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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