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兵荒马乱的周末,也是合该出事。
校园演唱会曲终人散之后,郭香香和陈絮两个人心血来潮,去涂鸦街的夜市逛了逛,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才慢悠悠的往回走。
夜幕深垂,路上的行人已经十分稀少。
她们在山城美院门口撞上回家的周弋。他卸掉了舞台妆,整个人看起来苍白的很,显得十分没精打采,边打哈欠边说要送她俩回去。
见他这样,陈絮哪里肯,“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郭香香也说,“我们两个人呢,这一路灯火通明的,怕什么。”
周弋也没再坚持,三人同行了一段路,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谁也没想到,她们刚转过那处僻静的小路,突然从树影幢幢中窜出一个人来,在她俩面前站定,解开腰带,把裤子褪到膝盖,对着她们露出生殖器来。
陈絮怔了下。
郭香香忍不住,一下子就炸毛了,声音尖利的大喊大叫,你变态啊。
周弋尚未走远,循声而至,刚好堵住了那个露阴癖,抓着他就是一顿暴打。陈絮便报了警,一行人都在派出所配合调查。
本来事情到此为止,也算是画上了句号。
但是,民警调查几个人身份的时候发现,那个人竟然也是美院的学生,于是联系了两个学校的辅导员,让他们来领人。他一见到老师,大约是出于怕受处分的心理,坚决不肯承认曾经做过的事,并且反咬一口说是周弋无缘无故打人。
周弋当时就气疯了,差点一脚直接踹他脸上。
两位辅导员都是刚从高校毕业的研究生,没带过两届学生,毕竟是经验不足,又彼此心照不宣的想要息事宁人。言语之间只希望火药味消弭于无形之中。
陈絮不肯,郭香香也不肯。
谢尧亭接到电话,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年轻的辅导员迎上来,上下打量他,顿时一愣。
“我是陈絮的家长。她在哪儿?”谢尧亭一边推开派出所值班室的玻璃门往里面走,一边简单解释了一句。
辅导员抬手虚虚的拦了下,说:“陈絮家长,这件事,其实我们大概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一是对方不肯承认自己的行为,二是他也是个学生,档案里留了案底,也不利于毕业以后的就业。您看能不能劝劝陈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尧亭脚步一顿,皱眉道:“你们让我来,是为了劝她息事宁人?”
辅导员有点尴尬的别开脸,“你不知道,她的脾气真是……她跟办案民警和对方的老师说,现在是自媒体时代,如果非要追究周弋打人,她就把这件事曝光到网络。”
辅导员又说:“你是家长,应该知道轻重,毕竟这种事情传出去了,对女生的名声也没什么好处。”
听到这番言论。
谢尧亭收起唇角似有如无的笑意,原本刻意压抑克制的怒气腾地蹿了起来。步伐不停,又转过一道门,他看到了坐在角落里长条凳上的陈絮。
明晃晃的白炽灯光下。
她鬓角垂下凌乱的发丝,眼眶可疑的微红,因为与老师意见的分歧,和事态出乎意料的演变,此时此刻,她就像一只与全世界为敌的刺猬。
陈絮抬起头,看到谢尧亭望过来的目光。
第48章 12-4
4. “她只是已经过去的过去。你才是我的现在和未来。”
事件牵扯的四个学生, 都是外地人。
辅导员之所以联系谢尧亭也是存了让他劝诫陈絮的心思,不要恶化事态影响。
周弋抄着兜, 抻开了长腿,懒散的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打哈欠。白皙的唇角有一片明显的淤青, 推搡之间,他吃了暗亏,更加忍不了, 所以最后才下了狠手。
见到谢尧亭走进来,他掀了掀眼皮,没有作声。
民警对面的位置, 肇事者缩着脖子,眼睛肿的眯缝,伤势颇为吓人。
辅导员小声当和事佬, “陈絮家长……退一步讲, 就算是那孩子先做了错事, 周弋把人打的也不轻,他也受到教训了, 不如, 就这么算了吧。”
陈絮耳朵尖, 听到了,腾地站起来, “不能算了,他诬陷好人。”
对方辅导员看不惯小姑娘得理不饶人的态度,接了句, “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做了你们说的那些事?”
陈絮涨红了脸,据理力争,“我们三个人都能作证。”
“你们是利益相关方,口供不能尽信。”
“事实就是如此。”
能言善辩的郭香香完全插不上话,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向沉默的陈絮突然雄起,像是进入了叛逆期,一改往日不与人争是非的处世之道。
“事实是需要证据支撑的,你们把人打成这样,见好就收……”
谢尧亭出声打断对方辅导员喋喋不休的劝诫,却是对着坐在一旁的民警,声线低沉又稳重,“整个南山大学城都覆盖了天眼,那个地方,没有监控吗?”
民警认真解释了句,“被树枝挡住了,刚好是监控死角。”
两方各执一词,他便调取了监控,但是画面显示出来的场景,只有周弋追着肇事者,一路把他从被遮住的地方打到街角。
谢尧亭思路清晰,和对方辅导员交涉,语速缓慢而有条理,“就算那个地方是天眼的死角,附近的监控也应该拍下了几个人的行动轨迹,对比之下就会有合乎情理的分析。再不济,还有经过车辆的行车记录仪。那个时候也不是很晚,又或者有别的学生肯作证。”
陈絮的目光望过来。
他站在那里,自带一股子不动声色的沉着镇定,逻辑更是严丝合缝,挑不出毛病。她所有的躁动都仿佛被抚平,莫名安心。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安抚似的笑了下,“只要愿意查,总能把事情弄清楚。”
对方辅导员脸色变了又变,“……陈絮家长,闹的人尽皆知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
“是对我家孩子没什么好处。”
谢尧亭顿了下,牵了牵唇角,又说:“但是你们的损失会更大。是让学生坦白承认自己的错误,还是让他继续默不作声,甚至诬陷别人,任由事态恶化,影响扩大,最终牵连到美院的名声……你应该很清楚,舆论的杀伤力有多大。”
对方辅导员怔了下,瞪着眼睛,没有吭声。
说到底,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社会影响尤为恶劣的严重犯罪行为。一开始,他只想以打人事件为筹码与她们交涉,换取掩盖丑闻,尽量缩小事态的影响,不致使学校蒙羞。本来连哄带吓,再加上双方老师和稀泥,民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很有可能达到的他想要的结果的。
却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谢尧亭态度强硬的像一块钢板,又像是一个黑洞。
他的声音不大,根本不像是谈判。他就站在那里,不紧不慢,有理有据的分析利弊,把可能发生的最坏的结果摆出来,再抛出一个其次差的供他选择。
糟与更糟。
鲁迅先生说,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对方辅导员摇摇头,主动权已失,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谢尧亭侧过脸,对着从开始便耷拉着脑袋的趴在桌上的那个学生,“现在承认,就只是档案里的污点而已,之后或者还要再加上无休止流言蜚语的包围,你……承受的起吗?”
打蛇打七寸。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他蓦地抬起头,脱口而出这句话,就是沉不住气了。
谢尧亭笑了,“小絮,你们说要怎么样?”
陈絮没想到谢尧亭敛去清淡温和,竟然也能咄咄逼人,而且颇有收效,可见不同的人处理事情,便会有不同的结果。
她的神情轻松了些,语气仍是倔犟,“我要你跟警察说清楚事实真相,向我们和周弋郑重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再做这样的事。”
从派出所出来。各自回住处。
城市的灯火旖旎,流淌成光芒的河。
陈絮窝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耳后的碎发垂下来,脑袋歪在一边,显得有些不修边幅的慵懒,她抬手掩唇,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谢尧亭转了方向盘,“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陈絮余怒未消,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虚虚的捏成拳头,“我原本想,如果他们非要黑白不分,我一定要把事情闹大。”
“为什么?”
她倾诉一般,“闹大了,媒体就会闻风而动。得到关注,才会有人关心事实真相。”
他仿佛不以为然,四平八稳的转方向盘,“这算是什么事,也至于你去拼个鱼死网破?”
她愤愤然,坐直了身体,昂起下巴,竖起周身盔甲,“只有这样做,平头百姓这种弱势群体的正义才能得到伸张。”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小朋友,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案太不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