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体好了吗?”
“已经退烧了。多亏了你熬的药。”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又说:“我上午要去趟书城,老师在群里布置了一套试卷。”
他说:“嗯,我今天不上班。先送你回家拿点换洗的衣服。我们再去书城。”
一场冷雨过后,气温大跳水。
城市被雨水冲刷,路边的灌木丛和萧瑟的枯枝都似乎有了生机。
书城里人也不少。陈絮穿的有点厚了,解开围巾握在手里,趴在检索机器上搜索了参考试卷的名字,有的放矢的定位了书架的具体位置,结了账。
谢尧亭在三楼人文社科图书区。
陈絮提着纸袋,哒哒哒跑了两层楼梯。
这个区域都是高大的樟木书架,隐蔽性特别好。陈絮漫步目的穿梭其中,转了好几圈,才看到了谢尧亭的身影。他今天仍旧穿一件长款大衣,卡其色的,高领,露出里面的黑色的针织衫。手腕上一只腕表,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一如既往的沉静温吞。
他聚精会神的翻着一本书。
陈絮走过去,歪着脑袋看了封皮,英文原版的《傲慢与偏见》。
她看过译文版本。
“不会闷吗?”她问。
“还好。”
陈絮跑的有些急,鬓角被汗水濡湿了。
饱满的蜜桃脸颊红扑扑的,像一只活力十足的小马驹。
他随意问:“你很喜欢看武侠小说?”
陈絮想了想,说:“我喜欢刀光剑影里的快意恩仇。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亡命天涯,归隐避世。那些遥不可及的自由,都让人向往。”
谢尧亭笑了。
陈絮指了指他的眼镜,问:“你近视吗?”
“一点点。只在看书的时候用。”
她的脑袋轻轻靠在书架上,又说:“我看过译文版,还看过同名电影。达西先生真的很矛盾。宽容大度又玻璃心,隐忍理性又矫情脆弱。但是,我喜欢他。”
他低声问:“喜欢他什么?”
“温柔、正直、睿智又长情。”
她抬起头,清澈纯净的目光望进他的眼睛里。强调一句,“我喜欢这样的男人。”
谢尧亭静默了会儿。
他最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走吧。”
槐树咖啡馆就在书城后面小巷子里。
一栋三层高的洋房小楼改建而成,街道两旁都有高大的梧桐树。围墙很高,墙面因为岁月沉淀而斑驳陆离。
庭院是独立的,随意摆放了几只厚重的樟木长条桌。头顶有宽大的墨绿色伞。很适合举办小型的聚会活动。
陈絮跟在谢尧亭身后,走进来。
透过正面落地玻璃幕墙,能看到厅里棉麻质感的沙发,三两猫咪,一只卧在窗下眯着眼睛晒太阳,另外一只踩着靠垫轻巧的跳上了猫爬架。
廊下的风铃泠泠作响。
老板林槐穿一件咖啡色围裙,正握着一把钨铁制的长细嘴壶,站在吧台里做手冲咖啡。
厅里很热闹,大概是在举办读书会的活动。年轻人聚在一起,个个争相表现自我,生怕落人下风,气氛倒像是一场辩论。
陈絮莫名放松下来。
谢尧亭在吧台前坐下来,把配好的中药药包递过去。“刚好来附近办事情,就给你带过来了。记得按时吃,过段时间来复诊。”
林槐有点亚健康,一直在吃中药调理身体。
林槐接过来,端出一盘花生酱夹心的小圆饼点心。并极力推介:“新开发的,试试。”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他身后的陈絮,自我介绍道:“叫我林槐。”
陈絮也坐了下来,“我叫陈絮。”
林槐人很白,高高瘦瘦的,头上系了条日式头巾,落拓不羁的浪人模样。他歪着脑袋,笑着说:“我知道啊,早上我跟尧尧通电话了。”
陈絮脸颊蓦地一烫。
他是个自来熟,“小絮要喝什么饮料啊?”
谢尧亭替她答:“给她榨杯果汁。”
林槐:“我又没问你。”
他撇撇嘴,转身开始切水果。
厅里的音乐舒缓调柔,空气中有浓厚的咖啡香气。靠墙的展示柜中有一些旧物和书本,标牌提示是为藏区的希望小学援建募捐义卖的。
陈絮逡巡了一圈。回来握着果汁杯喝了一口,问林槐,“你身体不好吗?”
林槐口没遮拦:“前段时间天天在夜店通宵,黑白颠倒,得了一次带状疱疹。把我吓了个半死,还以为感染hpv了。后来,就听尧尧的话,开始修身养性了。吃中药是为了调理……”
他的话音未落,谢尧亭的脸都黑了。
随手拿了一只花生酱小圆饼塞在滔滔不绝的林槐嘴里,“吃你的吧。”
回去的路上,路过城隍庙。
华灯初上,天色渐晚。夜市开始出摊了。
地铁站出站口的位置有许多卖东西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支了个简易的小摊子,地上一堆腊梅花枝。每个枝条上都是花骨朵,玉蕊檀芯,黄灿灿的,挨挨藏藏的挤在一起,稀松的枝条连成一串。竖立的白色纸板上几个歪歪扭扭的黑色大字,两元一支。
这种黄腊梅正值花期,在江城十分常见。
人来人往的,老人坐在那里,鲜有问津。像是都市电路板一样的繁密灯火上的静止背景。
路口有点堵,谢尧亭停车等红灯。
陈絮按下车窗,趴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谢尧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说:“我家在神农架的老房子,后院里有两颗碗口粗的黄腊梅。花心是紫色的,一到季节,满树繁花,折下半开的花骨朵枝条插瓶,可以开十几天。”
陈絮用力吸鼻子嗅了下:“原来腊梅花的香味这么清淡,之前都没注意过。”
谢尧亭转了方向盘,找了合适的位置停车,提议道:“我们去买几枝吧。”
陈絮蹲在花摊前,认真选了二十多枝半开的。
谢尧亭把钱包的零钱都拿出来了,大概有两百块,递到老人手里,低声说:“早点回家。”
陈絮站在一旁,默声看着。
她心里有一瞬的波澜起伏,但是没吭声。
老人握住谢尧亭的手,一直在道谢,又从随身携带的小包翻出两张旧报纸。
陈絮接过来,裹住花枝,抱在怀里。
第12章 3-4-1
4.山居(1)
次日,天光晴好,碧空如洗。
谢尧亭带陈絮去了城郊的竹溪山爬山,林槐同行。这里山气清新,遍植翠竹,山涧多清泉小溪,因此得名。后山有一间寺庙,住持清和禅师与谢尧亭相熟。冬日山景难免有些萧条枯索,参天古木的枝条都是灰褐色的。
撩雾初散,远处青山隐隐。一条石板铺成的阶梯随山势蜿蜒。
节假日,户外活动的人很多,山道上的游客三三两两。刚开始地势平缓,还有小朋友不停的上下打打闹闹。陈絮兴冲冲的,蹦蹦跳跳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快步拾级而上。
谢尧亭一身休闲装扮,斜背着挎包,带了简单的行李,施施然跟在后面。
陈絮很开心。
她站在高处,双手交汇在头顶上,冲谢尧亭挥了挥,笑着催促他:“你们快点啊。”
山势渐渐陡峭。灿阳当空,微风轻拂起她的发丝。她光洁白皙的额上微微沁了汗,眼睛亮晶晶的,轮廓像是镶了一层金边。活力十足的少艾之年。
谢尧亭无奈笑笑,一手撑在膝盖长出一口气。
林槐一屁股坐在阶梯上,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包烟,点燃了,捏在指尖,喘着粗气摇摇头,“不行了,我这把老骨头特么的要散架了,得停下来歇歇。”
陈絮灵巧的跳上两级台阶,双手扣在唇边,握成喇叭状,大声说:“那我去前面等你们哦。”
她又看一眼低处的谢尧亭。
他仰着脸,唇角噙着温和的笑容,微微侧身站在道路旁,给其他行人让了道。他冲她轻轻摆了摆手,用口型说去吧。她这才安心的转身。
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全身心的信任。
林槐仰头看他,嘲讽的呵笑了一声。
他轻轻掸了掸烟灰,问:“你这究竟是爱心泛滥,还是真的情不自禁了?”
谢尧亭一怔。
事实上,他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此刻,被林槐略带讥诮似的问出来,仔细一想,竟然会有一瞬间的意外。年纪与道德,罪恶感与愧疚,这些都与他传统保守的三观相背离,以至于他从未往风月方面联想过。
谢尧亭沉默片刻,平静道:“我爱心泛滥,帮她只是为了做慈善。”
林槐不以为然,耸耸肩,“待会见到菩萨,但愿你也能……心口如一。”
谢尧亭没有接他的话。
他重新迈开脚步,淡淡道:“走吧。”
林槐站起来,在垃圾桶上掐灭烟卷,突然说:“我见到叶茯苓了。”
谢尧亭脚步一顿,随口问了句:“她不是出国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