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恋哼笑了一声，觉得辰星未免太自以为是，做过他的粉丝，难道就代表她这一世会永远对他有偶像情结了吗？“这跟我曾经是不是你的粉丝没多大关系。相反，以前的我虽然讨厌韦可欣，可如果知道了这些缘由，因为年轻无知的单纯善良，或许会觉得的确会有你的一小部分原因。但是今天的我跟你完全没有什么粉丝上的感情，从我踏入社会的这几年的经验来判断，我只会认为，在韦可欣这件事上，你可以说完全没有责任，非要从人道主义精神方面来说，你也只是有极小极小的责任，比例大概是……百分之一或者更少点。”
“既然你不是从粉丝视角这么认为……”辰星点点头，这才抬头对上顾恋的视线，黑白分明的眼睛既清澈得像明汪汪的清泉，又深邃得如同静悄悄的幽潭，让人看得清又看不明，“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这么想，你应该同样也认为。你自己在天皎心理问题形成的过程中，是没有一点责任的咯？”
顾恋的手放在身侧，微微握了握，只觉指尖发冷，她脸上满是戒备以及故作的强硬，“别把你跟我来比，你是烂好人，我可不是。当然，我是觉得严格来说，我不算有多大责任。这不会是你想要的答案吧。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你真这么想？那为什么当我说天皎的这个问题，你的脸色就那么差？是因为什么？总不会是因为理直气壮吧？”辰星轻轻眨了下眼，没有生气。也没有其他特别的表情，那神色意外地包容，好像是耐性地听着自己幼稚的学生说着的歪理的老师，并不急于纠正。
因为太清楚自己的神色都分毫不差地落在对方眼中，顾恋没有梗着脖子否认。却也一时想不出足够有力的反驳，“我只是在为他惋惜，不行吗？”
辰星这才有了点忍俊不禁的笑意，似乎听着学生的歪理越说越离谱，“这个理由你自己听着觉得能说服自己吗？”
“我不需要说服自己，我只需要让别人明白我想表现出来的观点。”顾恋有些明白了辰星吐露些韦可欣的事情的理由。她想自己需要掌控些主动权，以证明自己在如此认真犀利的辰星面前也不会有丝毫软弱，“你对韦可欣心怀内疚。不代表我也需要如此。如果我是你，我压根就不会和这么一个人合作，早在起初她无缘无故搞砸了我的一些工作的时候，我就不会再跟她有任何接触，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私人上的。这样，她以后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是道义上，我也没有一点点需要内疚的地方。这才是最聪明对双方都最好的做法。你现在落到这种半红不黑扔大街上都没几个人搭理的境地，那是你咎由自取，是你自己当初就识人不明用人不当乱发善心导致的恶果。而你仍然后悔莫及，是依然没有从实质上反省你做法的错误，还一味地以为是你被一个脑子有病的女人践踏得不够多。所以，你以为自己所犯的错误和在我看来所犯下的错误，根本是两回事。你的反省仍然是错误的，唯一庆幸的是，已经没有有病的女人来继续实践你所谓反省的结果的，不然你会落到比现在更难堪的地步吧。”
辰星有些倾靠着面前桌子的身体慢慢抬起，后仰，依然是黑白分明的视线，落在顾恋脸上不知为何有些想要躲避的恐慌，但所有的这些莫名不安的情绪，顾恋都有足够的经验去控制。这种感觉不属于讨厌或者恶心，只是有点好像暴露了自己身上不想暴露给对方知道的东西一样的无可名状的害怕。
实际上顾恋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这话正常人听起来也太难听了。而且自己也明知对方并不怀有恶意，但那同时也是她心中某一面的想法，并且这些年来的经历足够支持她的这种说法。
“听起来确实是跟我相反的逻辑，说得也是振振有词的，让我不知道该这么反驳。只论言辞，我好像是很难说得过你。有位禅师跟我说过，言辞要可以要多复杂就多复杂，其实心里的想法，却很简单。表达自己的想法可以简单或者复杂，但是想要掩盖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时，那表现出来的所言所行一定是复杂的。我只问一句，你说我是烂好人，那你觉得你自己是什么人？”
“我？反正绝对不会是你那种烂好人。我嘛，一般情况下是一个正常普通的人，算不上什么好人，特殊情况下会毫不犹豫地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达到某些目的，采取不可告人的小手段，做起可以钻法律漏洞的坏事来也不会有多大的内心负担。而且在将来，无论为了自己的事业还是为了自己的财路，我应该还会做出更多更过分的坏事。”顾恋想了想，慢慢露出无惧的笑意，有种豁出来的快意。
既然要暴露，就索性一次暴露得彻底点，不要让对方再对自己有什么道德上的期望，反正自己本来就没打算做对方心目中的什么好人。有机会澄清的话，不如就让对方看个清清楚楚，对自己对他也好，至少未来不必因为这个闹什么误会。
“比如什么样的坏事？”辰星眼神一凛，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顾恋暗道不好。都差点忘记了眼前这个人聪明起来即使自己也很难招架，眉头不皱，更加谨慎道，“当然现在很多成功的人基本都会做的那些事。你没听有句著名的网友调侃吗？在这个总是被问怎么了的社会，一个人有多成功，往往取决于他有多混蛋。然后一堆人在下面纷纷表示求做混蛋。现实情况就是这样，宁愿做成功的混蛋，也不愿做失败的好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所有人都想努力变成混蛋。也包括你？”辰星平静的面容有了丝裂缝，大概他也没想到顾恋会对他如此坦言陈述自己品性中的恶劣，并且不以为惮。顾恋想。他肯定是对自己失望了。
这种想法令她有些轻松，也有些想要刻意无视的心虚。
“算是吧。”顾恋打算死撑到底。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再掩饰什么了。
“即使你本来不算个混蛋？装也要装成混蛋的样子？”辰星放下了手里的单曲，动作很轻，在顾恋心里却像是重重落了一记。
顾恋自己都怀疑这么做是否真的正确。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怎么那么傻，连装样子都不会，就算假装说几句迎合他的话又怎么样？她平时在别人面前不都假装得很自然吗，只要客户需要，她也是什么话都能说，什么样子都能装装。但是。比起那样来，她还是觉得这样说会显得自己不是在欺骗他，“我知道。总有试图努力不变成混蛋的人，比如你。但你自己得到了什么？好啦，你可以说你不在乎，但我是凡夫俗子，我很在乎那种东西。名利也好。财富也好，总是越多越好。我也乐得去争取。如果我能名利双收，做混蛋有什么不好？”顾恋自己也是这么相信的，从大学未毕业起，甚至从亲戚为了家产互相敌视有如仇敌起，也许更早从母亲总是嫌弃父亲很没用不会挣钱的时候起，她的心中就扎下了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确定清晰，直至成为不可撼动的人生目标。
“可我能听见，你的心里，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它不是这么说的。”辰星垂下眼睛，不再看顾恋，气势弱了下来，固执地说。
“你以为你真是外星人，可以精神交流？直接读取我的脑电波？”顾恋本来可以说得更刻薄更嘲讽一些，她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反正看着辰星好像败下阵来的样子，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喜悦。真TM见鬼。
“看来真的是很难，让人面对自己内心的真正的想法，果然只有小孩子才很容易做到。”辰星自言自语，“还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谁要是做一辈子小孩子，不是精神病就是弱智残障了。”顾恋习惯性地接了一句，然后发现辰星看过来的目光。
哪里还有一点气势逼人的样子？蹙着眉头，撇着嘴，微微鼓起的双颊带出些肉呼呼的稚感，窗外射过来的一点点边边角角的光线里，本来就清澈灵动的眼睛里似乎荡着水光，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根根清晰地泛着模糊的光晕……
那样的神情很稀少，所以记忆中的印象尤其深刻。顾恋想起辰星一个刚出道接受采访的视频，记得很清楚，青涩的他应对着媒体的某些带刺的问题一时回应不了，不自觉地露出了类似的表情。
时光瞬间流转，同样是神情间，仿佛这十几年的岁月在他身上不过是个意外的错觉。
顾恋知道正常人没见到肯定很难相信，一个三十来岁大男人可以露出如此委屈孩子气的样子，简直想象都难以想象。
但是辰星就是露出这该死的毫无违和感的委屈表情，而且几乎正中顾恋的软肋。
虽然他的经历总让顾恋觉得不值，觉得做艺人的倒霉成他这样也属少见，可是岁月对他倒是格外厚待。如果说他这样的烂好人真有什么好报，这大概是上天对他的最大的弥补？
那时还是脑残粉的顾恋觉得，要是辰星自己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色，自己一定会奋不顾身地答应他的任何要求，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此时望着辰星这样带着似曾相识的委屈无措的神色，顾恋忽然无法说出更多拒绝或者反对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