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卫珩让车夫在外头等着。
旋即,二人一道入内。
这回上前来的,是先前将素映去向告诉明真那个的伙计。
那伙计人很机灵,眼睛也尖,一眼看到他们,立刻认出来他们是当日给了他十两银子的贵人。
给他的钱的,那都是他伺候的主子。
伙计一张脸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迎面上来,一开口就道:“二位是来寻阿真的吧?哎哟,真不凑巧,阿真今儿又出去了。不过,是去她老母亲那了,听说啊……她老母亲就要熬不住了。这几日,估计都要在床前守着。”
那伙计连这种事都打听到了?
蔚明真狐疑的盯着眼前精明的小伙计,忽眯起眼,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蔚明真冲眼前那伙计浅浅一笑:“你这伙计,平白无故想来不会说这些话。要多少?”
那伙计哎哟一声,忙摆手道:“夫人这话说的,可就伤小的自尊了。小的虽是伙计,也的确贪财,但上回夫人您赏的,小的还一毛钱都没动呢。”
卫珩听着二人谈话,忽插嘴道:“你这伙计,油嘴滑舌的。你可是经常做这种事?”
那伙计装糊涂:“哪里有经常,也就偶尔。比二位大方的不是没有,但多数不好说话,可不像您夫人这般温和的。”
蔚明真笑;“那这样,我雇你,也不要求你怎样,就盯着阿真的近况。先给你……五两,老价钱。你做得好就加成。如何?”
那伙计眼珠子提溜一转,像是在考虑这分差事的价值,没想多久,就一口答应下来:“夫人出手阔绰,别说观察一个阿真,阿猫阿狗哪个人,小的都愿意效劳。当然咯,这目标不同……届时,价钱也得商量。”
蔚明真瞧这伙计满眼精光,心想,若叫她选择与伪君子还是真小人打交道,她定会选后者。
起码,真小人能明眼看得出,伪君子却不指定。
能用利益驱使的人,更容易打交道。
蔚明真早有雇人打探消息的想法,毕竟卫珩的人在蔚府蹲守,又去兰州送信,还四处打探,怕人手不够,这伙计人机灵,看人眼色也准,不失为一个小灵通的角色。
卫珩听蔚明真和这小伙计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就晓得她的打算。
等两人交谈完毕,便主动从兜里捞出五两碎银子,交给那伙计,一边问:“给你的。你叫什么。”
伙计一面笑着接过钱,往他那腰间的小包囊里塞进去,一边抬头笑眯眯地说道:“我啊,从小没爹没娘,连个亲戚都没,也就亏店主好心收留让我在这做长期工。我的名,是店主取的,叫小滑头。”
小滑头?
蔚明真和卫珩相视一眼,不觉都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
这店主也挺有意思,尽收一些奇怪的人,也就昨日竭力推销店内物品的那名伙计还算尽职。
卫珩:“那阿真老母亲的房子,还在之前的北巷吗?”
小滑头:“啊,还在呢。不过,也够破乱的,房子到处都洞眼,幸好这时节的天气还暖和,这要到秋季,那一阵阵风打着,她那老母亲又重病卧床,啧啧啧……”小滑头说着,摇摇头,心想,他这说的还轻了,照他心里话说,别说撑到秋季,这个月撑得过去都是奇迹。
他之前得了蔚明真的好处后,就晓得这阿真对这位贵人来说意义非凡,便在她请假时特意跟踪她,趁着阿真不在屋里时,还走进去看过,她那老母亲,人枯黄枯黄的,瘦的就剩下一把骨头了,眼闭着,仿佛就像是一具死尸一般。
这又是夜里,一盏烛灯晾着。
小滑头瞧了一眼,分明不冷的天,都觉得浑身哆嗦发颤,立刻就出来了。
他想,人死了还能一了百了,兴许转世投胎能投个好命,不致这样不死不活的,有啥活头呢?
卫珩听着小滑头的话,而蔚明真也在思索他说的内容,两人想了会,卫珩转头看向蔚明真,无声里,蔚明真仿佛懂他意思,便转头看向小滑头,说:“往后有差事,会派人过来和你知会。”
“好咧!”小滑头笑着应道。
随后,卫珩和蔚明真返身回去,前往北巷。
素映老母亲的家在北巷的最深处,很僻静,都没人住,因不透风,常年阴凉,饶是这样春暖花开的天,都透着一股阴风。
因巷子窄小,通道仅供三四人同行,用马车行不通,只好步行。
巷子深,明真负伤,这里头空气阴凉凉的。
卫珩怕她被冻着,就把外衣盖在她身上。
蔚明真感到一丝暖意裹住她,侧首看了一眼卫珩,淡淡笑。
卫珩:“这地方冷,路也不平坦,小心些。”
蔚明真:“我晓得。”
北巷的路,地面早就凹凸不平,许多裂缝,无人管理,仿佛是一个被废弃的垃圾场。
这条通道本来就窄小,偶尔还有人路过。
卫珩会护着她,侧身让人通行。
走了一会,终于抵达目的地。
果然瞧见一处破漏的木屋子,卫珩和蔚明真走上去,前边还有一块空地,前方高楼当着,屋子连点光线都透不进来,阴暗凄凉。
蔚明真往前走,卫珩拦住她:“我先去看一眼。”
蔚明真看他一脸不放心的样子,就等在屋外。
卫珩从那一处破洞外往里探,一眼就瞧见里头有人正挨着床畔,头趴在上面,似乎是睡着了。
卫珩转身回到蔚明真身旁,悄声说:“床边上趴着一人,应该是素映,像是睡了。”
蔚明真便和卫珩返回去,一起凑那洞口里瞧。
果然有人趴在床边,穿着单薄的衣衫,人看起来十分消瘦。而那床上躺着的人,就更夸张了,瘦的根骨毕现,每一块都凸出来,远远一瞧,像个骷髅架子躺在那似的。
看了一眼,蔚明真不忍垂眸。
那般凄惨场景,蔚明真看得揪心。
不由想起母亲来……
她的母亲,是否此刻也是如这一般呢?
蔚明真不敢继续猜测下去,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眼来。这时,病床上的人艰难睁开眼,手慢慢抬起,抬得很费劲,好一会才放在趴在床边人的肩上,随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声粗嘎的啊啊声。
素映被惊醒了。
她连着几日照顾病重的老母亲,心力交瘁,实在累坏了。
本想稍作休息,没料想,趴一会就睡着了。
听到响动后,素映醒来,看老母亲睁大了眼,啊啊的,像是要说些什么,赶紧伸手抓住老母亲的手,头凑过去:“母亲您说……女儿仔细听着,您慢些说……慢慢说……”
病入膏肓的人,仿佛一瞬间回光返照,嘶声道:“让……让我……死……死……!”
说着,头一仰,猛地身子一阵痉挛。
素映惊骇欲绝:“母亲!母亲!”
看到这一幕,蔚明真眼睛也随之睁大。
她死死盯着,直到一双手遮住她的眼。
耳边,响起轻柔低语:“不要看……明真,不要看。”
慢慢说着,将这惨烈情景从她脑海里一点点排除。
蔚明真轻喘一声,嚯地转身。
心跳很快,连手都在抖。
她背对着卫珩,颤声:“走……我们走。”
第30章
明真一说要走,卫珩就立马握住她的肩膀,这才发觉她身子抖得厉害,人仿佛撑不住随时都会倒下。
卫珩心头一阵慌,紧紧用手臂撑着她,让她依靠在怀中,一面轻声安慰:“明真……你别怕,有我在。我们这就走……”
“等一下。”蔚明真猛地伸出手,嚯地一下就抓住了卫珩的手。
卫珩把手递上去,五指顺势滑入她的指缝之间,紧紧交缠。
卫珩:“明真,怎么了?你……不想走了吗?”
蔚明真轻轻吐气,眼微闭,声音宛若一丝飘游的虚气:“容我缓一缓。”
卫珩沉寂一晌,才应道:“好。”
卫珩带蔚明真走到一边上,那破露的草木屋里传来素映尖锐的哭嚎声:“母亲!母亲!”
卫珩:“明真,别听。”说着,用手罩住蔚明真的耳朵。
饶是这般,素映的声音仍模模糊糊的透过来。
仿佛午夜梦回里,她依稀看到她的母亲,也这样破败残缺的躺在病榻上,像一具骷髅架子般了无声息的模样。
蔚明真感到胸口被一股气给生生堵住,难受得喘不上气。
她身子缓缓倒下来,她见不得……见不得那样悲惨的一幕。
卫珩见此,放下手,几乎要将她从后背抱入怀里。
他看得心疼,心绞在一起,并不比她好过:“明真,受不住就别听了。我们走吧。”
“不……再等一会,就一会。一会就好。”蔚明真说着,转头看向卫珩,那神情执拗,好似顽石一般,认定了死理。
卫珩心紧紧一抽,声音覆在她耳旁,轻柔慢语:“我陪你……我会陪你的明真。我卫珩会一生一世,用一辈子来陪你达成你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