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嘿嘿笑,应了。
到了那边,一直寻到宿舍楼里,窄窄的过道里堆了不少东西,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一共四个床位,四位姑娘缺席一位,有两个在玩手机,一个在涂指甲油。
涂指甲油的最靠近门口,见了她们,眼睛里露出疑惑:“找谁呢?”
周梓宁说:“张小檀。”
涂指甲油的转头往厕所喊了声:“小檀,有人找!”
紧闭的厕所门里有人应了声,然后,一个穿月白色半立领连身裙的姑娘捧着着红色的木盆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像刚洗过的,脑袋顺着湿发拨拉的方向微微歪到一边。
周梓宁几年前和她见过一次,但不是很熟,所以,张小檀抬起头辨认了会儿也没有认出来,有些迟疑地对她微笑了一下。
“您是……”
“我们出去说吧。”
“我一会儿得去紫荆剧院。”她看了看表,有点儿为难,又看看周梓宁。
周梓宁说:“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张小檀只略一迟疑了一下就点了头。
路上说起老张在北京的事情,张小檀抬头定睛看她,一扫之前有些客套的敷衍:“他过得好吗?过年的时候,奶奶就叨着让他回来。”
周梓宁觉得这姑娘有意思。明明是自个儿想要自家老爹回来,偏偏要扯长辈。
“挺好的,今年年假短,因为雪灾又停了铁路,所以张叔才没回来。”
张小檀点点头,不再说了。
一路走来,又聊了点家常,她说一句,张小檀应一句,很快就到了剧院。周梓宁在和她一道儿进去,在二楼和小会计找了个包间坐了。
很快有伙计送上香茗和果点。
地方不大,倒挺有格调。这是个私人剧院,格局有点像旧式的茶馆,一楼大厅放舞台,底下安置一排露天的位置,二楼却是一个个雅间,红绸帐暖掩映,别有情致。
“她是这儿唱戏的?”周梓宁问身后待命的伙计。
这小孩才十七八岁,一张嘴却机灵,逢人都笑盈盈的:“您说小檀姐啊?她唱昆曲的,礼拜天过来唱上两段,赚点零花。”
说话功夫就开场了,花旦坎肩长裤,还没开唱便甩了个漂亮的水袖。虽然脸上上了浓厚的妆容,但是眼波流盼,端丽明媚,回眸间神采奕奕,一开腔就是一口纯正的南调,声音极为清亮,绕梁三尺,一改她之前有些不爱搭理人的模样。
周梓宁听不懂昆曲,问身边眸光闪亮的小会计:“这是什么曲子?”
小会计说:“《牡丹亭》啊。”说完,眼神有点儿说不出的奇怪。
周梓宁脸色微红。
这曲子都不认识,说起来,是蛮丢人的。
张小檀按照规定唱了两曲就去后台卸妆了,周梓宁迟迟不见她回来,只好起身去寻。然后在后台的过廊外发现她,原来是被人堵住了。
堵人的这位是个年轻姑娘,一身名牌,穿得很华丽,姿态放得很高。周梓宁没有马上过去,隔着几米听了会儿。
“你弄湿我的衣服,就想这么走了?”傅珊珊攒着张小檀的手,把她细细白白的手腕拽出了一道红印子。
张小檀脸色如常,慢慢说:“对不起。”
傅珊珊瞪她:“对不起就算了?你怎么这么没有教养?”
张小檀也不生气,斯斯文文地说:“我赔你钱。”
“我像缺钱的人吗?看你穿得这样穷酸,也不像个有钱的,你赔得起吗?”傅珊珊从小被惯坏了,心情不好了,什么伤人的话都往外说。
她头一遭出来和那人约会,花了两个小时精心打扮,这还没见着人呢,什么都泡汤了。能不生气?
而且,她觉得眼前这小妞忒装,瞧不起人。她越温文,就显得自己越无理取闹。
这种感觉让她大小姐特别不爽。
周梓宁走过去说:“你先放开她。要多少钱,我们赔给你。”
“是钱的问题吗?”傅珊珊身边的闺蜜见她们两人一块儿怼傅珊珊,连忙出来帮腔,“珊珊有重要约会,你们这么一来,耽搁了她多少时间?是钱能赔的吗?”
周梓宁只能说抱歉,可对方好像没有罢休的意思。
杵在这人来人往的过道里,观望的人多了,都用奇异的目光打量她们。傅珊珊也有点不自然了,但撂不下这个脸,狠狠瞪她们。
这样僵持着,直到半开的窗外传来一声闪电,雨点儿啪嗒啪嗒地敲在了冰冷的玻璃窗上,把几人都惊了一下。
傅珊珊怕闪电,当即就叫了出来。
原来那不过是道闷雷,过了后就是连绵淅沥的雨。傅珊珊放下捂住耳朵的手,见对面两人都在看她,脸上顿时烧红,有点下不来台。
“看什么看?”傅珊珊朗声朗气地喝道。
周梓宁也觉得这人有点儿有趣,左右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便对她笑了一下,打趣道:“人长着这张脸,就是让人看的啊。”
傅珊珊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撸起袖子,作势还要动手,卓馨看了要坏事,也不看戏了,连忙架住大小姐,给她后背顺气:“冷静啊,冷静,沈先生还在里面呢,要是一会儿出来碰上,这就不好看了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身后包间的木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怎么了?这是……”这青年清俊斯文,望过来的脸上还带着那么点笑意,在看清这边状况后,目光微微凝滞。
周梓宁和他对个照面后,也是愣了一下。
不过两人都审时度势地没有开口,各自别开目光,当不认识。
傅珊珊见了他,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凑过去挽住他胳膊,开口就是:“哥,她们欺负我!”
周梓宁这么不喜欢编排别人的人,听了这话也不自觉冷笑。心里想,沈泽棠就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妹妹了?
沈泽棠顺了把傅珊珊的脑袋,把她往门里面推,意思这事儿他来处理。
傅珊珊好像很听他的话,也不争执了,拉了卓馨一块进去,还听话地关了门。
又一场戏开始了,过道里基本没了旁人。沈泽棠也不跟她搭话,抱着肩膀靠在墙边,好像在看窗外的雨。
周梓宁却一直盯着他的侧脸瞧,目光不躲不闪,有那么股执拗,又有那么点不易察觉的不屑。火药味甚浓。
张小檀拉了还杵着的小筷子,悄悄撤了。
过道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窗外细雨如织,连绵不休地落在青灰色的瓦楞上,四下阒无人声,凭生些许料峭寒意。
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愿意服软。
分明有很多话想问他,真的见了,又觉得无从问起。沈泽棠是个喜欢把事情埋在心底里的人,就算她问了,也得不到个所以然。
可心底还是不忿,走过去,慢慢挨近他:“你跟刚那姑娘,是什么关系?”
理直气壮的语气。
沈泽棠微哂,也不答话,低头欣赏自个儿的鞋尖。
周梓宁觉得他这样特别可恶,一点儿不把人放在眼里。但是她丝毫不气馁:“你哑巴了,一句话不说?心虚吗?”
“我心虚啥?说来听听。”他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周梓宁知道他又逗自己,忍着不发作,神情渐渐肃穆了:“为什么让段梵把我带走?”
他没说话。
周梓宁紧追不舍:“你担心我!”
沈泽棠却说:“梓宁,你应该成熟点儿。”
周梓宁一笑,又走近几步,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瞧:“别岔开话题,沈泽棠,我不想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关心的不是这个。”
“那你关心的是什么?”
周梓宁的话戛然而止。
沈泽棠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也知道你想怎么样。”后面的话他不说了,周梓宁心里也明白。
他不想牵扯到她,也不想让她知道。
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了缄默。
可她心底仍然有千千万万张细密的网交织着,组成一个个错综复杂的疑团。不安、彷徨,唯独没有安心。
周梓宁小时候父母很忙,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办公大楼里忙碌,平日基本不回来,她几乎是菲佣照看着长大的。打小,她就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雨丝从窗外飘进来,打湿了她的衣襟她也没有察觉。
没了气势汹汹的逼问,神情很落寞。
沈泽棠望着她沉默了半晌,终有不忍:“回去吧。”
周梓宁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就那么瞅着他。沈泽棠受不了她这样看他,猛地别过了头。周梓宁笑得有些苍凉。
他担心她,她就不担心他吗?
“沈泽棠,你想清楚了,真的要推开我?”走出剧院大门,周梓宁在台阶上停住脚步,认认真真地询问他。
沈泽棠在她下面停住,这个姿势,仿佛在仰望她。
她沉默着,等待他的答案。
其实,他们心底里都有惧怕,这是对前路和未来的不知。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