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柜对面,靠墙立着一张书桌,平常为陈萱所用,整理得井井有条。书桌肚扣着几盒抽屉,收纳着一些七七八八、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陈萱很节俭,破洞了的棉袜、断线了的衣服,都用针线缝补回去。
书和笔,大约占据了这间卧室的大半空间。除此之外,就是陈萱班级里,那几个有心的学生,在教师节送给陈萱的小玩意。无非是学生自己动手制作的贺卡啊,折纸啊,一类的东西。陈萱一样没扔,用作卧室里的稚气装饰。
门一侧的墙角里,不大的衣柜和梳妆台。
如今放眼四顾,陈之才恍然发现,这间卧室,真真切切是陈萱的卧室,这里的一物一什,都是陈萱的。陈之嘲讽地想着,许慧芸提议的,把储物间改作卧室一说,其实方便得很——把她几件衣服、几样化妆品护肤品搬弄过去就行。
她偏过头,眼睛在陈萱的床头柜,盯了一小会。
紧接着,越身过去,打开第一层的抽屉,一眼就看到了暗色的绒盒。
陈萱回来了,陈之已经和衣盖被地躺好。陈萱不确定她是不是睡了,但还是小心地关好门,轻轻地爬到床上。
这一晚,倒是陈萱先睡着。
陈之睁着眼,已经适应了房间里的黑色。头顶的灯,静静地附在天花板上。灯罩常年不拆洗,如今,低处已叠了一沓灰。
陈之想回广州了。
但在这之前,她得先弄清楚一件事。
第二天早,陈之醒来后,陈萱已经去了学校。许慧芸在厨房,没一会,端了吃的出来。餐桌上还留着陈萱吃剩的碗碟,早上的主食是洋面包片,夹荷包蛋和腊肠。
许慧芸说:“我们中国人还是得吃粥和包子,不知道你姐怎么爱吃这种东西。”她把小半罐霉豆腐打开,用筷子蘸了,涂在面包片上,说:“鸡蛋和腊肠都给你姐了,我俩就这么将就着点吧。”
吃完面包片,陈之去了陈萱的学校。
正好碰上陈萱有课,陈之就在教师办公室里等。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陈萱捧着课本回来。门一打开,陈之乍眼就看到了陈萱脖子上,那条熠熠生光的项链。
“你怎么来了?”蓦然地,陈萱脚步顿了顿。
陈之的视线停在项链上,笑着说:“你戴着真好看。”
陈萱一怔,把项链一提,塞进领口里去,“这个——”她眼珠子往旁飘忽了下,想到什么就说:“刘玉树给我买的。”
“这项链值不少钱,他真阔气。”
陈萱随便地嗯了一声,陈之看着她脸上神色,心里好笑。不知是不是在学校里待久了,老师和学生越来越近,陈萱连说个假话也不自然,内心话全反映在面孔上。
陈之也没打算配合陈萱,遮掩过去,“妈给你买的。”她直截了当地说,“为什么就给你买?”
陈萱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她看着陈之,心里不免在想,这副神情和口气,陈之在计较。她说:“又来了?你又想和我比了。”
“没有,”陈之不假思索地摇头,“我不想,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给你?”
下课时分,陆陆续续有老师回办公室。
陈之全当没看到,盘桓在心底很久的问题,她想了又想,用开玩笑的方式问出来:“对我们俩,妈为什么没有一碗水端平?打小起就是这样。我真想问你,我们是不是亲姐妹啊?我们不会是同父异母的吧?”
陈萱眉心一拧,“说什么呢你!”
她忙上前,扯着陈之的衣袖,一边把人带出办公室,一边扫了扫四周那些好事的眼睛。
陈萱把陈之带到了空无一人的体育器械室。
“那种乱七八糟的话,以后别乱说了。你不怕被别人嚼舌根,我还怕呢。”
陈之笑了声,“你和妈妈,真是一模一样。”
说这种话的阵势,太像了。
陈萱还是拧眉,看着陈之,说:“你和妈妈不一样吗?你也是她身体上割下来的一块肉。”
“你我都是割下的肉,但却有轻重缓急之分。”
“什么意思?你在埋怨我吗?”
“我没有埋怨你。”
“那你就是在埋怨妈妈了。”
陈之扬了下唇,没有说话了。陈萱看着她,没什么由头地,泄了口气,仿佛是语重心长一般,说:“你不要埋怨妈妈,不管怎么样,她也是生你养你的妈妈。没有她就没有你,你得感恩。”
“陈之,”陈萱摆出一副长姐的模样,“妈妈和我们不一样,她活在那个年代,是很有难处的。”
重男轻女、男尊女卑。
许慧芸经人做媒嫁到陈家,夫妻俩没什么感情,但很快,就生了陈萱。不是儿子,是个女儿。但好在这是头胎,时间还长,生儿子的机会多得是。不过,尽管如此,陈家当家作主的陈老太太,仍是介怀。
自陈萱呱呱坠地到蹒跚学步,陈老太太没抱过这小孙女一次。许慧芸知道,陈老太太拄着拐杖,拐杖敲在地板上,还咚咚大响的那双手,是只抱孙子的。
陈老太太要许慧芸生儿子,但那时候,许慧芸才生下陈萱不久,月子没做好,害了元气,身体一直很虚。生儿子的事,一拖就是三年。
其实,在这三年里,许慧芸也并不是没怀上过,但都是女胎、当时家里条件不好,陈老太太就替她做主,把没问世的胎儿打了。
陈老太太和许慧芸手上,不知掐着几条赤条条的人命。
之后,陈老太太更是没少为难这不下蛋的儿媳。陈家男人是个顶温柔的人,但也是个顶没分量的人。说句话轻乎乎地飘着,落地悄没声儿的。不如陈老太太一拐杖杵地上,来得中气十足。
许慧芸不是什么善茬,但和陈老太太一比,显然是小巫见大巫。为生儿子这事,许慧芸胆大包天,顶了回嘴,陈老太太一拐杖下去,把人打趴下。陈家男人怎么也拦不住,许慧芸捂着头,捂着嘴,嚎哭。
在这之后,许慧芸就懂事多了。按部就班地备孕,陈萱三岁的时候,怀了一对双胞胎。请了赤脚医生黄先生,望闻问切,居然是龙凤胎。陈老太太高兴了,和许慧芸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哪想到,这双胎里的龙胎命薄,生产下来,居然是个死胎。许慧芸差点没吓晕过去,外头等着的陈老太太,一屁股坐地上,反应过来后,揪着黄先生领口要人。黄先生被揪得眼冒金星,嘴上不停地说,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
是这龙凤胎双生双克!
陈老太太眼睛一瞪,怒吼:“我陈家的孙子!还能着了道,被克了?!”
“先把我放了!把我放了再说!”
黄先生心有余悸地瞄了眼陈老太太,说:“其实,要说克,也不是克。但不说是克,又好像就是克。”
“说什么屁话!”
陈老太太又要去揪黄先生领口,黄先生脚快,往边上一躲,陈老太太气得一杵拐杖,“你这小人!快给我说清楚!”
从医学角度来说,其实事情特别简单。
母体双胎共用胎盘,弱肉强食,一个营养过剩,一个发育迟缓。到头来,女胎抢走自己双胎兄弟的养分,活了下来。
死胎于许慧芸,如遭雷击。而此时,陈家男人的身体渐渐不行了,许慧芸满心想着再孕,却是结局渺茫。没过多久,陈家男人就病逝了。许慧芸生儿子的执意,却莫名其妙地深种了。
直至现在,她也没法忘怀,当初要不是陈之,她的儿子,指不定现在多顶天立地了。看了多年冷眼,受了多年委屈,陈老太太都过世了,许慧芸还在介意。
这种事情,常人大约是没法理解的。就连身处此中的陈之,也觉得荒谬不已。但是,许慧芸只有一个,谁也没法替代她,去体会那几十年的辛酸苦楚。
所以,谁也没法说三道四。
陈之从陈萱的学校出来,漫无目的地在街巷里打转。有个卖蛋饼的老头看她来来回回的,把她喊住,问:“是不是外地来的?走不出去了?”
陈之一晃神,才摇摇头,“我本地人。”
她出了街巷,就好像空无一物的盒,忽然被开了盒盖,万千浮华纷至沓来。太满了、太多了、太忙了、太乱了——
陈之抱起手臂,茫茫然地看着盒外。
几十年前,许慧芸要是没有遭遇陈家男人,没有遭遇陈老太太,现在会成什么样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温柔乡,而许慧芸运气不好,一生的男人扛不住风雨,没法成为她的温柔乡。
陈之想,她的运气,倒不至于这么不好。
她想到那个男人,忽然有了来去的目的。
50、第五十一章
宾馆的钟滴答响过数声, 林敏掀开被子, 下床洗漱。卫生间很狭窄, 也很简陋,头顶低矮,林敏得稍弓起背,才能容下。没有窗户, 就算是白天,也得把灯打亮。
洗手台墙上的镜子, 照出他的脸和半身。长时间没有打理, 林敏的下巴上冒出星星点点的胡茬。他抬手捋了一把, 糙得很。宾馆附近有小超市, 他琢磨着,过会过去买把刮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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