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 (糖丸里)

　　额头略有湿意，她心头咯噔一下，仰头望天。
　　又有一滴凉凉的水珠落在脸颊。
　　就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忽然听到大少爷平滑笃定地说：“下雨了。”
　　是下雨了。
　　不过一分钟，雨滴由少变多，淅淅沥沥地在干燥的地表砸下一圈圈湿痕。
　　路人加快脚步，纷纷避雨。
　　今欢从包里拿出折叠伞，撑开，转头看向身边两手空空的人，发现，他也在看她。
　　抿抿唇，手臂举高，往他那边靠近一点，好方便为他遮雨。
　　“没想到今天会是这样一个天气。”她笑容抱歉，“我们……要不还是找个地方坐下说吧？”
　　距离一下拉近，那种怪异的气氛愈发浓重。
　　今欢状似无意地转开视线，全身上下都充斥着陌生的情感体验。
　　与异性同撑一柄伞，长大以后也是人生第一次。
　　彦僖抬手，与那只纤细素白的小手错开，摸到细细的伞柄。
　　“伞给我。”
　　他在接触到伞柄的一刻，今欢便已有所感知。
　　今欢微微一滞，不由仰脖往上看。
　　他的手，和自己的手，分居在上下端，相隔不过几公分。
　　骨节分明，指骨关节一弯曲，在阴暗的伞下，白得透光。
　　他可能不是她目前为止见过的异性中最帅的，但却绝对是肤色最白的。
　　今欢对美手的抵抗力几近于零，怔了好几秒才猛地手肘一缩，把伞让给他。
　　“那就有劳了。”
　　莫名局促，手忽然无处摆，她低头双手插.进外兜。
　　“客气。”
　　在她完全看不到的头顶上方，彦僖扯了扯嘴角。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制造的巧合，他们所处的方位居然离那家咖啡店很近很近，往前直走，右转便是。
　　确定座谈后，两个人反倒都沉默下来，只安静地在雨中步行。
　　今欢不清楚他对自己有无印象，斟酌后，装作不知，用平常的介绍口吻说：“我知道前面有个咖啡店，环境还不错。”
　　“好时光？”他随即问出店名。
　　今欢点点头：“对，好时光。”想了想，又故作诧异地一笑，“你也去过？”
　　这一问，却没有像方才那样立刻便听到旁边人的声音。
　　他忽然不说话，并且持续的时间比她预想得还要长。
　　呃……她好像没有说错话吧？
　　“我见过你。”
　　突然，在她无所防范的时刻，大少爷冷不丁抛出这样一句话。
　　如同这场不在计划之内的绵绵细雨，仅仅只有四个字的话语，却发挥它无限的威力，令今欢错愕的同时，不自觉停下脚步。
　　她一停，彦僖也跟着停。
　　今欢瞳孔睁大，脖颈后仰，侧目看向他。
　　彦僖微低头，神情不变，语气也不变，还和刚才一般，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在好时光，我见过你。”
　　今欢眨了下眼睛，有点后悔自己画蛇添足，多此一问。
　　她该怎么接话呀？
　　咳……
　　尴尬扭回头，嘴角轻抿：“其实……我也见过你。”
　　无人回应。
　　天地间落雨纷飞，街边商铺流淌出的音乐与宣传广告混杂交织，被连绵的雨声磅礴包裹。
　　行人步履匆匆，自他们身边经过。
　　她看着前方，再开口时，努力控制自己的声弱气虚。
　　“今年春节，在好时光。我们说的应该是同一天。”
　　彦僖挑眉微讶，语调悠悠的，不置可否：“原来我们都注意到了对方。”
　　“………………”
　　为什么越品越觉得怪？
　　谁会无缘无故记得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呢？
　　今欢脸颊发热，这句话太容易引人遐想。
　　本就共撑着一把伞，不尴不尬地挤在一个狭小空间，此刻气氛突变，直往暧昧的方向延展。
　　今欢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想打个哈哈赶紧翻篇，可是嘴巴就像黏了胶水，怎么也张不开。
　　他说他在好时光注意到了她……
　　他记得她……
　　一个各方面外在都符合并远远超过她审美标准的人，突然流露出这样一番耐人寻味的语意……
　　是有心，还是无意？
　　今欢脑袋乱哄哄的。
　　大少爷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心思不那么简单的人。今天现实一见，这种感觉在他的外表冲击下，无知无觉地淡化，可是现在，感觉又回来了，并且在一霎那突破顶点。
　　“雨下大了。”
　　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在伞面，今欢在雨声中捕捉到他低润的声线。
　　她下意识抬头。
　　彦僖偏转目光，与她对视。
　　像是心里正扭着一股劲，她第一次略微长久地直视他的双眼。
　　彦僖不动声色：“走吗？”
　　今欢没能从他的眉目间看出点什么，却差点陷在他深黑的眼窝里。
　　……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愣了愣，她轻颔首：“嗯，走吧。”
　　还是那家咖啡店，环境和年初三那天并无任何不同，可对面的人变了，仿佛什么都变了。
　　也许因为周末，也许还因为下雨，店里顾客比上次多，临窗的卡座只剩一个。
　　偏偏十分巧合，刚好是他曾坐过的地方。
　　时光就像立刻穿越回春节那天。
　　他的位置不变，她却从后面一桌，挪到这一桌。
　　在柜台各点了杯咖啡，周围喁喁私语，反衬得他们这桌异常安静。
　　他们都没有脱外套。
　　今欢只是简单地卸下包，刚将两只手搭在桌沿，就听见坐在对面的人，忽然说：“如此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
　　“………………”
　　今欢尽最大努力堆砌面部表情，弯唇一笑：“是啊，是很有缘。”
　　桌面靠窗的正中央，摆放一盆小小的装饰花，粉红一朵，绿叶点缀。
　　塑料假花，却制作得格外逼真。
　　彦僖指腹摩挲叶片，勾着唇，掀着眼睑看她：“还没介绍，我叫彦僖。你呢？”
　　天阴，店里点了灯。
　　兴许是为了营造出朦胧美，点亮的只是每桌头顶上的创意灯。微不足道的一豆光，看书是不可能的，但却适合聊天。
　　后面那桌，一对男女在相亲。只言片语间，双方都想要避讳上一段婚姻，可又不得不在谈及孩子时，如实相告孩子的抚养权目前归谁。
　　前面那桌，也是一对男女，说话声音相对小些，但言辞亲密，能隐约听见亲昵的爱称。
　　今欢觉得，他们之间的暧昧气氛似乎更浓了。
　　尤其，当他眼神松散地注视她，目光漆黑一片，她清楚地感觉到，心在微微抖动。
　　“今欢。”第一次，和网友自报家门。
　　“今欢……”彦僖嘴里念着，“今天也要多欢喜？”
　　他声音略低，喃喃吐出她的名字，竟像牵出一缕缠.绵的细丝，黏住她的耳膜。
　　心抖得有些快。
　　“嗯……”
　　“单人旁，欢喜的喜。”
　　慢慢垂下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后，复又抬起，眼底写有疑惑。
　　“我的名字。”彦僖上下眼睑轻轻一碰，弯唇，“人需要欢喜，我们连名字都有缘。”
　　“……………………”
　　耳畔轰隆一声响，今欢这回，不单脸热，耳朵也开始烧。
　　彦xī……原来是这个“僖”……
作者有话要说：　　卡卡虫的少女心持续爆炸中 =w=

☆、11

　　11
　　后来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一人一杯咖啡的工夫，很快速地就把接下来需要沟通的重点交流完毕。
　　小孩在发来那句令人头疼的话后，又私戳过她几次，话题与表白再无瓜葛，都是嘻嘻哈哈很平常的琐事。
　　有了上次的心路历程，今欢没有装死不理会。
　　幸运的是，小孩比上回理智，她避而不谈，他也没有来回车轱辘话强求，就好像已经全然不在意她的回答，她答应也好，漠视也好，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今欢给大少爷看了聊天记录，大少爷的意思是，暂时摸不清小孩的态度，先静观其变。
　　起身离开时，今欢没忍住，不能说是无心之言吧，虽是实话实话，可却是因为心情不太平静才脱口而出。
　　“也就是说，我们这趟见面并没有解决问题。”
　　彦僖立在桌前，右手食指在桌面轻叩了叩。
　　“自己家孩子的教育问题，本不该把你牵扯进来。这样，如果你觉得这事再拖下去无意义，你抽身，后面的事交给我。”
　　今欢静静观察他。
　　还是和之前一样，不但看不出任何问题，而且反倒被他深静坦然的目光弄得心跳又有些加快，像漩涡，能把人吸进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心慌慌避开眼睛，没作过多解释，拎起包挎在肩膀，提步往前，“走吧。”
　　雨势将歇，屋檐滴水，两人在楼梯口立定，面向车水马龙的街道。
　　地面湿漉漉的，今欢看了眼鞋尖，走过来时溅到的泥泞都已在咖啡店小憩的短暂时间里干涸。
　　回去要擦鞋了。
　　彦僖：“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