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起身,她关灯出门。
黑暗如同巨鲸砸击下来,将空冷的浴室包入体内。
房间里浮着热,转眼扑上面容。
菲恩半躺在双人床的右侧,背靠床头,一条腿曲立着。
“我讨论了一下案情……跟路德维希。”
朱诺低声咕哝着,光脚沾碰地面,掀开毛毯坐到菲恩身边。
他太高,又只在那一边开了床头灯,她完全浸入他身形轮廓的阴影里,含混囫囵地继续说:“他可能算是我的上司吧。特别年轻,好像跟检察官一个年纪。没准就是因为资历不够,才被派去凤凰城做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脑袋向旁侧倾斜,压上他的肩线,将重量转移给他。
黑色长发撩到颊边,他回手探触她的脸。力度细细浅浅,动作漫无目的,仿佛在拨弄眉眼间流动的光影。
“你很累了,朱诺,摸起来像是跑了调的摇滚乐。”
朱诺没忍住,轻笑出声来。
很明显,他的确是刻意想逗她开心。
“我知道我应该早点休息……”
掩饰不了语气里密集的烦郁,她敲了敲自己突起的眉骨,嗓音有点沉闷的哑,“可是我睡不着。怎么能睡得着?”
菲恩“嗯”了一声,表示理解。
“我陪你醒着。”
他试探地安抚,“不要急。”
“明天有比赛么?”朱诺转而问。
菲恩:“明天要去熟悉场地,不是很重要。”
“我想到外面走走,买点烟来抽。”
她点点头,说,“陪我一起么?”
菲恩偏过脸,咬肌绷紧了一瞬,下颌顶在她头顶绒软的发间,轻声说:
“我不能出去。”
朱诺动了动嘴唇,还没发声,他已经解释道:
“为了保证赛程顺利进行,在比赛期间,球队必须集体行动。”
他说得很慢,咬字相当清楚:“队员们喜欢带自己的啦啦队长一起来纽约,也是因为这个……他们不被允许随便出去玩,只好在酒店房间里‘找乐子’。”
一个念头疯狂挤压着大脑,朱诺抬头转向那双润泽的灰眼:
“就连弗莱也出不去?”
提及弗莱,菲恩的神色不太自在。
“如果他要求脱离团队,独自行动,教练会同意放他离开。”
他克制地陈述,“但弗莱不会提出要求。”
朱诺:“为什么?”
“因为这条规矩是弗兰克制定的——以前他担任球队队长的时候。”
他欲言又止,将瞳孔关在倏然闭合的眼帘里,“而弗莱……”
声线失去平淡,也不太稳定。
朱诺回想着在菲尼克斯家宅目睹的一切,不由得说:“他和弗兰克的关系很奇怪。”
薄唇并着,他没有马上接口。
过了半分钟,才低低说:
“弗兰克对他做过一些事。一些……事。”
话到句末,他也没能找到最精准合适的形容词。
“……”
他神情的躲闪推拒,让朱诺很快懂得了隐藏的暗喻,“我明白了。”
“弗莱从来没有违抗过弗兰克的命令。”
菲恩脸色比以往都要白,不透明没血色,半边眉角一突一突地抽跳,声音也断断续续,“弗兰克让他留下我的命,送我去纽约,所以他就照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抬手覆上他僵直的后背,顺着椎骨一节一节按压过去。
她的湿润取代干燥,温热驱走凉腻,菲恩垂着视线,隔过眼睫看见一蓬星幕闪烁。
是她强烈的存在带来的感官刺激,奇异地抚平情绪内的所有折痕。
朱诺问他:
“我该怎么才能知道球队在比赛期间的动向?”
菲恩眼也不眨,马上告诉她:“有活动日志。”
活动日志是手写的,字迹工整清晰,在电脑里扫描存档,不用放大也看得清。
朱诺翻到弗莱参赛的年份,找准日期,认真往下查阅。
前九日的记录都与比赛进程有关,间杂着详细的比分评估与战术分析。
直到最后一天,决赛结束后。
829
……
……
晚:
夜店狂欢庆祝胜利,球队卷入纠纷。
四分卫弗莱菲尼克斯遭到逮捕,关押一夜后释放。
视线触及“遭到逮捕”的字眼,凝固不动。写日志的人笔锋很直,字母的折角很尖利,隐约刺痛着眼球。
朱诺啪地合上电脑扔到床脚,捂住嘭嘭振动的心脏。
倘若推断正确,弗莱就是在这一晚初次见到了艾薇。
球队卷入纠纷的会是哪一家夜店?
朱诺沉思良久,打开橄榄球队的主页找到历届队员名单,依次将他们的名字复制进社交网络的搜索栏。
这项工作冗赘无趣,她强忍着困意和眼前的干涩模糊,在时任跑卫的主页翻出一张照片。
照片发布于8月29日,依稀可见狂欢的人群,彩色光球暧昧低垂,渲染了每一张单调面孔。图像边缘,长条沙发露出一角,高仰的侧脸属于弗莱,被光晃成荧蓝色,好像正在闭眼假寐。
朱诺存下了这张照片。
几乎在躺回枕边的同一时刻,她就睡着了。
翌日。
白亮阳光下,一团游移的影子将她逼醒,触目所及是近在咫尺的一只手,指节有着力感丰富的线条。
菲恩侧卧在一旁,正欲碰触她睫毛顶端,不料撞见她惺忪的睡眼,骤然悬停在低空。
朱诺揉了揉眼睛,抓起他的手腕送到唇边,一记亲吻如同鸭绒般轻柔,摩蹭他半张的掌心。
“这回你又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体味着她的吻,从皮肤上稀淡的粉色开始,逐渐红到耳根。
薄唇开合,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被唐突的敲门声打断。
门外是戴着墨镜的布莱登,一步抢身进了屋,鼻梁下方展开促狭的笑容:
“早上好,我的四分卫和小侦探,昨晚睡得怎么样?……睡在这里是个动词,你们明白的。”
菲恩:“……”
朱诺:“我们没睡。”
布莱登遗憾地摊开手,顺便摘掉墨镜,露出一双神采奕奕的眼,整张脸的轮廓线条恢复完整,语气轻快地道:“对了,今天有什么安排?说来听听。”
朱诺便给他看照片:
“我们得先找出这家夜店,这是唯一的线索。”
“噢,这不是‘沸点’么。”
只扫了一眼,布莱登就面露了然,陷入愉快的追忆,“他家有个火辣的调酒师,俄国偷渡过来的红发妞,身上穿很多环,**的时候能让你爽到天上。”
朱诺藏不住眼里些微的惊异:“你认识?”
布莱登眉飞色舞:
“当然认识,知道吗?有一次我和她在厕所里……”
“我是说,”
朱诺不得不强调,“你认识这家夜店?”
布莱登一怔。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全纽约的夜店我都认识——至少我离开纽约之前还在正常营业的那些。”
说着转变语气,他拍了两下朱诺的肩,意味深长道,“别担心,菲恩不爱去夜店,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朱诺没搭腔,沉静地平视他,目光坚实笔直。
脖子不自觉往后缩,布莱登嘴角翘起来,冲夜店的照片抬抬下巴:
“要到那儿看看么?”
朱诺:“走吧。”
☆、46.更新
清早绝不算是夜店常规的营业时间,因而只有一个招待无精打采地蜷在卡座里,一边拨弄酒杯里的碎冰,一边发音含混地说:
“我是新来的,好几年前的事儿可一点都没听说过。”
他好像不太情愿交谈,只给出一句回答就懒洋洋伏倒下来,还把嘴唇紧紧并住。
卡座旁边就是舞池,上方吊有一颗灯球,现在还没开启,夜店里光线的色调正常柔和。
生冷的铁灰色构成了装潢基调,桌台跟脚下地面一样坚硬,仿佛是印了防滑纹的粗钢。
夜店招待分明抗拒与人继续对话。朱诺的眉心皱陷下去,酝酿着正要开口,被布莱登拦下。
“这几年来,你们换过经理么?”
他姿态随意地问着,将夹克掀开一边,从贴身内袋抽出一卷捆得密实的钞票,看上去沉甸甸的,落在金属桌面却全无声响。
心下无声地判定着数额,招待舔舔嘴唇,探手滑摸过去。朱诺伸出一条胳膊,撑到桌台上,恰好隔在他的手与钞票之间。
夜店招待只好眯起眼睛,慢吞吞站直了身体:
“我去给你们叫经理来。”
纸钞收进手里,他扭头就走。很快,舞池对面传来蹬踏楼梯的声响。
经理是个中年谢顶的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还离着数步之遥,已经开口恭顺地说:
“我们的营业时间是晚上七点到凌晨五点。”
布莱登没吭声,等他来到面前站定,才慢吞吞问道:
“知道特里斯坦议员么?”
“……”
经理神态从容,目光稳定,“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们能在这片地方做些小生意,全亏了他。”
布莱登歪头,和对方视线相交,“他是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