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怎么了?”
茵茵抬起头,轻咬下唇,指尖微微颤抖:
“您......您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老人慈祥地笑笑,脸上的皱纹加深,反问道:
“才过了多久,你就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茵茵睁大眼,猛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刚才,一进屋,环视房间一圈,她立马发现了那个异常熟悉的金属盒子。
造型有些出入,但盒子表面的构造及基本的开关按钮都和另一个,她所熟悉的盒子非常相似。
在二十六世纪,这种盒子被称为“三维之锁”,用于盛放已死之人飘离*的灵魂。对于这些灵魂来说,盒中的世界是三维的,第四个维度——时间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因此科学家们取名为“三维之锁”。
二十五世纪末,这项超自然的发明横空出世,直到二十六世纪,唯恐引起社会动荡,这项发明不曾透露给任何科学界以外的人。而作为中国科学院最为顶尖的两名物理学家,赵樱和林城,为了他们唯一的女儿,做出了一个又一个违背科学精神的自私选择,例如使用尚处研发阶段的“三维之锁”,例如使用藏于科学院最高级实验室中的“时光旅行机”。
当然,两位不平凡的科学家的那个平凡的女儿,并不知道父亲母亲为她冒了多大的风险。
老人温和地对面前的少女说道:
“你是林茵茵吧?”
茵茵点头,心中惊吓与惊喜交织:
“您也是穿越来的?可是李大叔怎么没有您的消息?”
“哈哈,李见章怎么可能知道我......”老人大笑的时候仿佛又年轻了几岁,“二十六世纪的人类,平均寿命不到一百三十,你看我现在,六十多岁的模样,其实已经一百一十岁了。”
“天哪......”茵茵瞠目结舌。
“孩子,我来自比你更遥远的未来,我了解你们,你们却无法了解我。”
茵茵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消化完这几分钟获得的信息。
老人往她杯里倒满热茶,感慨道:
“即使来自发达的未来,可人越老,就越相信命运。烟山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游人虽多,能来到我家门前的却很少。今天起了雾,把你送到我面前,这也是缘分。”
茵茵急忙点头:“是呀,我和爷爷您实在太有缘了。”
“我年纪大了,不像你,容易和他们......”老人意指茵茵的那些同学,“和他们交往,所以独自来到这个地方。”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对了,孩子,你是穿越了五百年整吗?”
“是的,五百年整,不差一分一秒。”
老人忽然眯起眼睛,似在努力回忆什么。
许久,他睁开眼,茵茵发现,他的眼珠已经浑浊得厉害了。
老人的声调忽然变了,语速也快了起来:
“孩子,我曾经做过关于时空物理学的理论研究,记得二十六世纪初,大概2611年吧,全世界范围内爆发了一场关于时空穿越的伦理战争,科学论者与命运论者争斗不休,所有从事虫洞研究的科学工作者遭到各国政·府与联合国组织的严查,所有时间旅行机的使用记录将一条一条接受审核。”
茵茵:“......什么意思?”
“在时间旅行机的试验中,唯有一样东西是绝对不可以成为实验品的,那就是人类灵魂。你的父母穿越过来,又穿越回去,生命旅行的数值也许可以相互抵消......但是你,李见章,还有那个美国人,你们的生命旅行数值在时间维度上不能守恒。”
茵茵感觉连自己的呼吸都只进不出,不能守恒了:
“这样的话......”
“审查开始前,你们三个必须回到原来的纪元。也许留在二十一世纪的你们可以相安无事,但帮助你们进行时间旅行的人,一经查出,将遭受难以想象的惩罚。”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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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二十四个小时里,下山,野炊,度过第二个夜晚,天亮后从半山腰处绕回上山的地方,找到轿车,搭车离开烟山......这些事情,茵茵浑浑噩噩地完成,每一分每一秒,为了不引起伙伴的注意,她都在强颜欢笑。
来自更远未来的老爷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抓紧时间享受吧,二十一世纪实在太美好了。”
回去......吗?
回去可以见到思念的父亲母亲,回去可以带着这个健康的身体继续她从前的生活......回去吗?
可是二十一世纪实在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无法舍弃这里的蓝天,这里的绿树,这里的空气,这里的......每一个人。
目光望向车窗外,茵茵将手伸进口袋,攥紧了口袋里的胸针盒子。
尤其是你。
七座轿车驶离高速公路入口后停了下来,何叙在后座起身,从第二排的茵茵面前绕过,开门的时候,偏过头去看了她一眼。
他本来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下车?
可林茵茵目光游离,茫然地看着窗外,始终没有注意到何叙的停顿。
何叙拉开车门,下了车,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林茵茵这才对上他的目光,不足半秒,她忽然垂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何叙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锁起眉,快步走向自家的轿车。
当窗外亮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的时候,茵茵才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它,直至它化为一个小小的黑点,被路边的绿化淹没,也不曾收回目光。
我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我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然后,仅仅成为他记忆中那个“曾经的大学同学”吗?
*****
很多人用“黏糊糊”来形容五月,要冷不冷,要热不热,半干半湿,半春半夏的,就像让人摸不清头脑的精分双子座。
晨光从一大早开始就黏糊糊的,清俊挺拔的少年从宿舍站里走出来,心情也被这太阳晒得黏糊糊的。
宁大的期中考试安排在五月中,只考公共基础课,因此这几天的图书馆都被大一学生占领,一位难求。
何叙买好早餐,走出食堂的时候看了眼手表。八点,图书馆才刚开没多久,应该还有位置吧。
喝一口豆浆,他又取出刚刚才放进口袋里的手机。
五分钟前,他给林茵茵拨了一通电话,想找她一起去图书馆自习,话筒里“嘟”了半天,无人接通。然后,他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这条消息现在依然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十分刺眼。
心很乱。
自从上次露营回来,好像就有什么不太对劲似的。
英俊的少年一口喝完豆浆,抬手精准地扔进几米外的垃圾桶。身畔传来不认识的女生的惊呼,何叙皱眉,走快了几步。
难道是我的意图太明显,把她吓坏了?
思及此,何叙停下脚步,侧目一看,身旁恰好是新闻学院女生宿舍。
头顶上,依旧是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何叙对它最深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年冬天,平安夜,初雪落满干枯树枝的时候。才过了几个月,它竟然已经如此翠绿茂盛了。
少年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修长的右手手指紧握着口袋里的手机。他寻思着,这会即使不响铃,也该震动一下了。
“阿姨好。”
“哎,你好。”
宿舍站门口,一个熟悉的少女向宿管阿姨问好后走了出来,她的步伐稳健平和,脸上带着惯常的,冰冷而疏离的神情。
尹雅走下台阶,抬眸看到了不远处梧桐树下那个熟悉的少年。他的身姿高大英挺,脸上带着惯常的,冰冷而疏离的神情。
除了冰冷疏离之外,似乎还掺杂了一些......郁闷与烦乱。
这是第一次,在没有其他人的陪同下,两个迷之相似的冰山男神与冰山女神相遇。
大部分时间里,他们维持着相似的表情,维持着相似的处事方式,维持着......
对同一个外星物种,由内而外,与众不同的喜爱。
“咳咳......早上好啊。”
尹雅清了清嗓,自然而然地走到何叙面前同他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
何叙回答。至此,两人相顾无言。
尹雅等了一会,见他实在无话可说,暗暗叹了一口气,正打算离开。谁知何叙忽然问道:
“尹雅,林茵茵还在宿舍吗?”
很好,终于问了。
“不在,她七点多就出门了,说要去图书馆抢位子自习。”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和周亦阳一起,好像早就约好了。”
少年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渐渐冷了下来。道了声“再见”,还未抬步,面前的少女突兀地开口:
“我去教学楼,刚好顺路,一起走吧。”
何叙没想到,一向淡漠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尹雅会说出这句话。尹雅也没想到,只是话已出口,干脆硬着头皮,把想做的事、想说的话通通做完说完好了。
信步走在长长的环校路上,高冷的少年和少女之间相隔半米多,若不是他们步伐一致,偶尔搭话,旁人还真看不出他俩是顺路的熟人。
整整齐齐的三栋教学楼旁边,便是南区操场。操场外圈的看台边上围着长长的栏杆,时间尚早,操场上没什么人活动,德国进口的足球草地上只有麻雀和红头鹎鸟活蹦乱跳,稍稍给它们一点惊吓,马上就四散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