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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风月 [金推] (颜月溪)



厨房外的水池边,白葭蹲在那里刷碗,倒点洗洁精,一个一个,她刷得很仔细。

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陈师母虽然是刀子嘴,却是豆腐心,经常偷偷给她点吃的,反而陈望知让她有点警惕,他看白云舒的那种眼神和其他男人并无两样。

兜里装着十块钱,是白云舒临走时留给她两天的饭钱,白云舒总是让她自己去买青团吃,她吃青团吃得都要吐了。

有一回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实在饿极了,想自己下方便面吃,哪知道不小心把锅打翻了,脚被热水烫伤,好几天不能上学,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自己乱开煤气煮东西吃。

只有周日的傍晚是白葭最高兴的日子,白云舒回来的时候会给她带生煎包和虾饺,还有鸡汤小馄饨,让她饱饱地美餐一顿。

从她出生有记忆开始,她跟着妈妈辗转好多地方了,每个地方都住不长,不是被人赶走,就是妈妈主动带她离开,只有兰溪这里,她们住了快一年,她喜欢这种日渐安定的生活,不喜欢到处流浪。

“小葭,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要把门关好了,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

“我知道。”

“对门也要少去。”

“知道。”

“等姆妈手里有钱了,就送你去国外念书。”

年复一年,白云舒给女儿画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大饼,白葭没当真,她自己自然也不会当真,但那个饼,却是支撑母女俩活下去的动力。

看到白葭在外边洗碗,陈凛起了坏心思,悄悄去冰箱里拿了一块冰在手里,溜到白葭身后走过来又走过去,一会儿看天井里的金鱼缸,一会又踢两下脚下的青草,眼睛不时瞄白葭一眼,见她好像没看见自己一样,很有点不甘心,故意发出点声音,等白葭看见他了,他又不自然地把头别过去,假装对她视而不见。

亦步亦趋靠近她,陈凛见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小手麻利地用洗碗布把碗一个个擦洗干净,用水冲洗,找准了机会把冰块从她脖子后面塞进她衣服里,等她冷得尖叫一声,他一溜烟跑开了,回头看她蹲在那里伸手去够衣服里的冰块,小脸委屈地皱成一团,哈哈大笑。

白葭看着那个罪魁祸首,沉默地把掏出来的冰块丢进水池里,继续洗碗。陈凛见她这般不抵抗,自觉无趣,讪讪地回了自己房间。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自从在课本上发现《诗经》里的这首诗,陈凛如获至宝,经常装模作样拿着本书在院子里摇头晃脑,他要念给她听,念给所有人听,他知道她名字的来历,知道白葭的意思就是白色的芦苇,他们镇上没有芦苇,但有得是狗尾巴草,芦苇在他眼里跟狗尾巴草一个样。

小镇生活,远没有大城市那么五光十色,娱乐业尤其不发达,人们每天下班放学回来除了看电视就是看电视,顶多也就是到邻居家串串门,到了阴雨连绵的梅雨季节,就连串门也省了。

陈凛在窗前写作业,看到对面的“狗尾巴草”和她妈妈端着水盆进进出出,猜测她家是不是又漏雨了,近百年的老房子,青砖颓败墙皮剥落,房顶也年久失修,她家一到下雨天就漏雨。

陈望知下班回来,看到这个情形,热心地过去询问,“白老师,家里又漏雨了?你们这样光用水盆接不行的,得找人彻底修一下。”

“我跟吴家姆妈说过了,她说帮忙找工匠修可以,但是不同意出钱,这几天天天下雨,我自己临时也找不到砖瓦匠。”白云舒忙进忙出,热出一身汗,衬衣湿哒哒沾在身上,身形更显窈窕。

“要不你们先将就一晚,等明天一早我上去帮你们看看。”陈望知觉得自己身为邻居,有帮助孤儿寡母度过难关的义务。

前两天老婆马丽珠在家,他一直不敢主动出头,正好今天一大早老婆回了娘家,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白云舒一听这话,先就感激不尽,“那就太谢谢您了,陈师傅,用的水泥和砖瓦钱我自己出,您帮忙出个工。”

“不客气的,白老师,材料都是现成,我们家每次漏雨都是我自己修。”陈望知说话间走到自家小厨房,马丽珠不在的时候,晚饭只能他自己烧。

第二天是星期天,陈望知起了个大早,找了一辆三轮车,不知从什么地方拉了点水泥回来,加上院子里本来就有旧砖瓦,他架好梯子爬上房顶,帮白家修补屋顶。

陈凛用一个竹筐在下面给父亲运送材料,在搭好的塑料棚子下搅拌水泥,他早就跟父亲学会了这门手艺,将来等父亲老了爬不动了,就由他上去修补房顶。

陈燕站在门口吃苹果,兴趣盎然看着哥哥在塑料棚子下干活,看着他挥开身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拿条毛巾跑上前去替他擦汗。

“你到边上去,这里脏。”

陈燕并不答应,非要给他擦汗。陈凛只好由得她,抬眼看到白葭从屋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个水杯,心中忽然升起莫名的期待。

第3章

白葭走过来,把水杯递到陈凛面前,让他喝水。陈凛看着那张清秀的小脸上圆溜溜可爱的大眼睛,忽然想逗逗她,恶作剧地连水杯带她的手一起握住,冰凉的小手猛然一缩,好在陈凛及时抓住,抢过水杯一饮而尽。

房顶修补好之后,白云舒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请陈家父女三人过来吃晚饭。陈望知很高兴,拿着酒瓶就过来了。

堂屋里的桌子早就摆好了,除了先上的冷菜,还有四个热菜。凉拌海蜇丝清脆可口,雪白的藕片拌上红辣椒丝颜色煞是好看,煎炸得两面焦黄的小黄鱼用葱姜醋喷淋后香味扑鼻,一盘切得薄薄的卤猪耳朵,肉丝炒木耳和翠绿的丝瓜,无一不让人食欲大增。

“白老师,坐下来一起吃吧,就几个人,吃不了那么多的。”陈望知见白云舒还在厨房忙碌,让她别再忙了。

“不要紧,还有一道菜就好,我等一等再上桌,陈师傅,您和陈凛陈燕先吃。”白云舒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看来看去见不到白葭,陈凛好奇去问陈燕,陈燕也说不知道白葭去了哪里。不一会儿,他们才看到白葭捧着个小竹筐从外面进来,竹筐里盛满了油汪汪的生煎包。

白葭把生煎包放在桌上,端个小板凳坐下吃饭,白云舒端菜出来看到她,叫她给客人盛饭。

“不用忙,我们自己来。”陈望知叫陈燕过去帮白葭的忙。

最后一道菜是咕咾肉,白云舒见众人不动筷子,情知是在等她,忙说:“都别客气了,快吃吧,陈师傅,你们吃啊。”

陈望知趁着兴头喝了几杯酒,下酒菜出乎意料地爽口,忍不住称赞:“白老师,想不到你真人不露相,烧出来的菜比馆子里的厨师还好。”

“哪里哪里,都是家常菜,陈燕陈凛,你们都不要客气,白葭,给陈师傅倒酒。”

白葭听到这话,赶忙放下筷子,要拿酒瓶给陈望知倒酒。陈望知抢先拿起酒瓶,笑道:“不用不用,小孩子家尽管吃你的,倒酒我自己来就行。”

在母亲面前,白葭总是一副很乖的样子,哪怕是对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她也细嚼慢咽,绝不像在陈家吃饭时那样仿佛饿了很久。

白云舒在人前永远打扮得优雅得体,为了招待客人,她特意穿了一件淡紫色旗袍,外套珍珠白色羊毛开衫,开衫衣襟上还别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她走到哪里,那种淡淡的香气就跟着她到哪里。

酒足饭饱,陈望知让儿女帮着白葭收拾桌子,自己则坐在一旁和白云舒闲聊,等到忙完了,才带着陈凛陈燕回家。

父女三人像是商量好了一样,默契地谁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马丽珠,他们都知道,要是给马丽珠知道了,这个家起码一星期不得安宁。

但是这件事最终还是传到了马丽珠耳朵里,告密的正是吴老太那个喜欢每个院子溜达的孙子,那小子生得白白胖胖,正是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看到白葭去买生煎包,他像个跟屁虫一样跟进来,看到陈家一家人都在白家吃饭,他没敢上前,回家就把这件事汇报给了他奶奶。

白云舒名声不好,小胖子没少听他奶奶和妈妈在背后议论,说那女人是个狐狸精变的。小胖子在电视上见过狐狸精,知道狐狸精都是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那个白老师也很漂亮,所以她一定就是个狐狸精。

吴老太和兰溪镇其他中老年妇女一样,热衷传播各种大道小道消息,不仅是路边社忠实听众,也是忠实传播者,等她添油加醋把这件事报告给马丽珠,马丽珠顿时火冒三丈。

早就知道对面住了个风流寡妇,可没想到那个不开眼的小寡妇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公开跟自己老公眉来眼去,马丽珠到白云舒窗户底下叫骂了两天,听到房间里始终没动静,才骂骂咧咧地回家。

既然敌人装聋作哑毫无还手之力,她也就不想把这场风波扩散化,人要脸树要皮,她马丽珠怎么说也是兰溪镇上一号人物,犯不着落下个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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