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右边的房门,趴在地板上的人把她吓一跳——鲜血在这里。
单徙费力把地上的单仁扶起来,仰躺在床上。
啤酒瓶的玻璃渣嵌进了他的手臂,就像是他嵌在她的人生一样。
单徙仰起头看天花板,她敢确定,只要笑一下,眼角就能流出东西。
帮他清理伤口,打扫屋子,冲凉,做饭……直到零点,单徙才有时间复习功课,然而刚打开课本两分钟,人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4
“几岁来着?”
“感情状况怎样?”
“你们打听到他喜欢吃什么了吗?”
“他会来餐饮部巡查什么的吗?”
“什么什么?什么时候来?!”
“指不定来不来呢,你激动什么?”
……
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的张梓游舔了舔下唇,果断放弃进去瞧瞧的想法。
现在小学生的暑假还没结束,学校应该没什么人。
他换了衣服下去,边打电话边往外走。
夏末的清晨,太阳一早就冒出来了。酒店位置的缘故,遮住了外面街道一大片地儿的阳光,让人一走出去就置身于一种阴凉的环境。
5
送走年轻妈妈和她的儿子,单徙看着手中的氢气球又少了一个,顿时眉开眼笑。
从菜市场一路销售到这儿,才过了两个小时。
她觉得,自己逗小孩的本事越发见长了;也许今天能超额完成任务,多赚一点。
这条街道,往南通向城镇里的重点中学;往北通向城镇的第一小学;左右两边商业发达,人流最为密集。
几个高三生骑着自行车经过,单徙侧身,等他们过去了,才重新转过身来,抓着氢气球的细线,悠悠地往前走,物色着行人中的小孩子,兴许下一个就是她的顾客。
“待会儿就过去,不带什么礼,”张梓游听着手机里洪亮的老年男声,下意识地把手机从耳边稍稍移开,唇边带笑,“我也没什么礼物可以送给你。”
等在外面的司机看见他出来,赶紧结束跟保安的闲聊,过去给他打开车门。
距离车子几米远的单徙也看见他了。
反应了几秒才确定那就是昨天下午买苹果的人。
只是他现在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完全可以归类为年轻男人,以及,上班族。
而不像昨天那样难以界定。
单徙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连套的米白色短运动服,露着胳膊和一双腿,在这阴凉的酒店前空地显得过分清凉。
“下周吧,明天可能没空……”张梓游没立刻上车,站在车门面前讲完了最后两句话,“……用早餐招待我就好了。”
“张先生好。”司机努力把自己脸上的表情摆成最职业的一种。
“钥匙给我,你回去休息。”他伸手,摊开掌心。
“啊?”
“嗯,给我。”
司机懵着脑袋交出了车钥匙,退了几步,眼睁睁看着他关了这边的车门,绕过去另一边的驾驶座。
单徙时不时地往他们那边瞟两眼,好几个小孩从眼前走过都没留意到。
不一会儿,司机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绕回来,手指间夹着一张一百元现金。
6
那个男人突然往这边走来,正在偷瞄的单徙迅速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别处。
她不自觉地往后挪了几步,试图使自己以一种自然的状态退出他的视线。
“喂。”张梓游叫住她。
“……”单徙转过头,笑了一下,但是笑得连自己都觉得肯定无比不自然。
“你好,……先生。”
张梓游抬手看了眼腕表,“你念高中几年级?”
“什么?”单徙觉得这人相当奇怪。
“高三吗?”
“……是、是呀。”
然后呢?
她发誓,真不认识这种站在人群中就能被一眼认出来的人。而且是男人。
“八月十八号,今天周三,”他挑眉,“学校这会儿不应该在上课吗?”
“……”单徙再次把头转向另一边。
张梓游偏头,对上她的双眼,“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先去念书。”
沉默。
尴尬的沉默。
沉默了接近两分钟。
单徙把手里的氢气球拽紧了一些,笑着把头转回来,说:“先生,如果我现在去参加学校组织的补课,就不能去参加明年的全国统一高考了。”
小姑娘耳边的短发微微扬起,有点滑稽,挺好笑。
单个的酒窝还是那么……怪,但不难看。
刚刚张梓游一出酒店门就注意到她了,只是他身上常年不带现金,需要去车上找出现金。
张梓游把指间的一百元递过去,看着她手上抓着氢气球细线。
“不要给我找零。”
眨了眨眼,单徙觉得这儿简直是阳光普照的一片地儿。
她数了数,正好还剩二十个氢气球,弯着双眼全部给他递过去。
“没得给你找了。”
“谢谢。”
微凉的长指轻轻碰到她手背,只一瞬间,灼伤她整只手。
等单徙反应过来,他已经拽着氢气球回酒店门口去了。
修颀高挑,气质偏优雅,走路的样子却莫名有点痞气。
她在想,刚刚那句“先生”是不是叫得不太妥当?
7
张梓游把手里的气球分成等量的两份,给了酒店门前的两个保安。
“拿着这个,醒神些。”他对保安说,倒退着步子离开几米远,满意地轻笑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一左一右俩保安看着手上各种卡通形状的氢气球,愣得不行。
一旁被剥夺了开车职能的司机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古先生这是招了什么样的人回来打理华侨酒店?
真怪,怪上天。
张梓游没再看单徙,径直上了车。
车子往北而去,单徙朝北而立。
第四章
1
“以后爸妈来把我们接走的话,你还会记得这里吗?”
“我为什么要记着一个必定会成为曾经的地方?浪费脑容量。”
他站在这间小学外面,有一瞬的恍惚,就像突然地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为什么要记着?
为什么要回来?
你的列车追尾,我的列车变轨。
原来我们本来就不在同一列车。
2
从五华第一小学的校长办公室出来时,已经是下午。
张梓游觉得自己会持续耳鸣到晚上,校长老头的洪钟之音越来越“威震江湖”了。
最令他想扶额的是:明天还得来一趟,取走那份档案。
3
不知是嘴越来越甜的缘故,还是今天心情格外好的缘故。一天下来,单徙赚了比以往多三倍的钱。回家的时候,脚步都是飞着歌儿的。
她跟单仁在医院后的四层小平房里住了六七年,这六七年间,她爸在清醒状态下做饭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所以在看见厨房里围着围裙的男人时,单徙惊得把手中的青菜都掉地上了。
晚饭桌上,单仁一直给她夹菜,她拿着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半天过去,单徙干巴巴地喊了声:“爸……”
“咋啦?不好吃?”
“……”
赌场之外、没喝酒的单仁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甚至有点木讷,面相老实忠厚,微有些秃顶。
他放下碗筷,低着头说:“你班主任说你没去学校上课。”
单徙端起碗,边吃边说:“学校补课的内容我都会了……”
其实才不是,自学得相当吃力。
“她说你上学期期末没进前一百名,明年就要高考了。”
单徙往口里塞了一夹青菜,声音含糊:“反正这只是补课,学校说是自愿的……”
……其实是变相地硬性要求。
“我打听过了,别人家的高三生八月开头就每天去上课了,只有你没去。”
单徙不想说话了,闷声吃着饭。
单仁抬头看她,才发现自己好久认真没看过她。
“……你在打什么工?明天开始让爸去吧,女孩子家的,多读点书,以后不会被欺负没文化。”
眼泪无声落进饭碗里,消失在米饭缝隙之间。
这青菜一点味道都没有。
“考个大学,嫁个好人家……”
单徙的整张脸都快埋进饭碗里了。
“嗯……”
人的眼泪有毒吗?吃进去不会闹肚子吧?
4
第二天起来,单徙坐在床上发了一下呆,然后偷偷打开另一个房间的房门,她爸果然不在了。
收拾好书包课本,临走之前,又把书包放回桌上。
单徙记得,初中中考那会儿,老爸也是这样突然“觉醒”的。
那时候她天真地以为人生的幸福小春天悄然来临了,却差点因此而没能去参加中考。
事实与经验告诉她:老爸的“觉醒”只是一种反常,赌徒与醉鬼才是他的常态。
所以还是不要太天真了,还是自己多存点钱比较保险。
5
“靠,醋呢?”
张梓游关上冰箱门,郁闷到想踹人。
等到服务员把他要的醋送上来,吧台上的柠檬片已经被他扔进垃圾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