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漫月想起，谭展飞已经很久没有牵过她的手了，那种感觉太遥远，遥远得此时不像是真的，她想起他第一次牵她的手时，还是她去拉他的，他不好意思，她也不管，逼着他着牵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完整条街。
一个肆无忌惮的少女牵着一个大自己十岁的男人，那是安海烟城区的旧路，街道两边有梧桐树叶纷纷坠落，嘈杂凌乱的小贩沿街叫卖，穿过梧桐叶的白色的小鸟，那些景色仿佛历历在目。
她肆无忌惮地拉着谭展飞的手，觉得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份自己努力争取来的幸福。
只是现在的她不敢再去拉他的手了，旧时那个肆无忌惮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现在的她害怕被拒绝，害怕冷漠，害怕面对他的无情。
他们随着人流来到月老庙，那是一间非常大的月老庙，门口种满了秋槐，秋槐上全是被红绳缠绕的木牌，密密麻麻的木牌是各种各样的动物形状，在风的吹拂下，发出低沉温润的声音。
许多情侣买了木牌，在木牌上写上名字，然后挂到树上或是月老庙的顶端。
“今年的吉祥兽是鹿，多吉利呀，给。”寺庙里的姑子拿了两块木牌塞到他们的手中。
秦漫月想起了上次谭展飞送给她的木制小鹿。
“我们和鹿真有缘。”秦漫月感叹，“不过可惜我们不是情侣。”她望着木牌，声音里是低低的忧伤。
“就当写着玩。”谭展飞拿着笔低头写了起来。
写什么呢，秦漫月低头想，手上的笔似有千斤重，想了许久她才写了一句：“愿君余生安——秦漫月”
待她抬头去看谭展飞的时候，他已经让人把他的牌子挂到了月老庙的顶端，在那千篇一律的木牌里，她看不清上面的字句，她在门外找了一棵树，轻轻地把木牌用红绳系在上面。
回去的路上，人潮稀松了很多，他们就这样漫步着，抬头是漫天的繁星，低头是两个人被拉长的身影。
他们一想到明日就要坐飞机回到清榕，现在的一切就像一场镜花水月，谁都不忍打破这份难得的平静。
“这座城市虽然简陋朴素，险象环生，却又充满了幸福感。”秦漫月感叹。
“劫后逢生才觉得生活珍贵。”
“不，是与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不论山高水长或是荆钗布衣都是一种幸福。”
谭展飞没有回答。
“你说如果合作没有谈成，你真的会辞职吗？”
“会。”
“如果辞职了，你准备要做什么？”
“没想过，任何事情只要去做，就没有做不到的。”
“你总是这么自信。”
“不是自信，只是让自己没有回头路。”谭展飞的目光沉寂，他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就像蓝湾这座城市，全都是单行道，它告诉路人行车必须更加认真谨慎，因为走错了，就很难有回头路。”
“没有回头路。”秦漫月呢喃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谭展飞是在暗示他们之间，想回头时，却已经没有路了吧。
4
晚上秦漫月帮谭展飞换纱布，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都在提醒她，前几日他们在死亡线走了一遭。谭展飞为了她差点连命都不要了，她注视着那些可怕的伤疤，细细地抚摸，每一道都像刻在她的心上。
她想到明天他们就要离开，她和谭展飞再也不会相见，她抛开了所有的矜持和忍耐，紧紧地抱着他，柔软的吻落在他的伤口上，像花朵馨香的柔软。
谭展飞的脊背一僵，没有想到秦漫月会有这样的举动。
“你在做什么？”谭展飞想制止她。
“不要拒绝我。”她在他的耳边说，“请给我留下最后一点点的温暖。”她伏在他的身上，听着他起伏的心跳，白净淡雅的脸孔对着他，一双乌黑的眸子像是暗夜里会发光的星星。
他还想说什么，柔软的唇就覆盖住了他的话语，一双光滑柔嫩的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他们两个在夜里亲吻，感受着彼此的温度，暗夜的光像是一首动人的诗，把他们谱出动人的韵律。
“展飞，我想听你喊我月月。”她恳求他。
“月月。”他喑哑的声音落在她耳边，她的泪落了下来，滴在他的腹肌上，无声的。
这是她第一次竭尽所能地去取悦他，听到他的喉咙发出满足的声音，她感受他在自己的身体里，如滚烫的岩浆，如汹涌的河，真实而又短暂，却是她唯一能拥有的片刻。
她希望他能记住她，记住她的好，记住她的身体，记住她的所有。
谭展飞能感受得到她的绝望，感受得到她要离开他的意念，他知道，这是她送给他的最后一个礼物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疲惫地躺下，缩在他的怀里。
“明天过后，我会离开，再也不打扰你的生活。”她明明在哭，说出的话都带着重重的鼻音，却还是这么倔强。
“别哭。”他想帮她擦去脸上的眼泪。
“我才没有哭。”她低下头来，把泪偷偷地擦在枕头上，极力地要把自己的声音调到最正常的声线。
可是这一切又怎么瞒得过谭展飞，虽然在夜里他看不清她的脸，她的样子，可是他能感觉得到，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的绝望和悲伤。
她总是这么倔强地对待所有的伤害，像刺猬一样生活，那种孤独无依却又假装坚强的模样，一层一层地击破了他所有的顾忌和防御。
那一刻谭展飞的心里再也没有了对卓清雅的责任，他只想抱着她，永远地把她抱在怀里疼爱。
他叹了口气，绕过她的腰肢，从背后缓缓地抱住她。
“给我一点时间。”他突然说道，“等我解决好我和清雅的事情，我就来找你。”
秦漫月不敢相信，谭展飞竟然会和她说这句话。
“以后不管粗茶淡饭荣华富贵，我们都在一起。”
“真的吗？”
他在她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乖乖地等我。”
他的这句话，似有千金重，一个不轻言许诺的人，他的承诺有多珍贵，秦漫月知道。
她那么长久的努力和付出终于等到了谭展飞说这句话，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些措手不及，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悲伤还是喜悦。
许久许久之后，秦漫月把手放在谭展飞的手上，泣不成声地应了一个字：“好。”
5
第二天他们踏上了回 清榕的车。
离开度假村的时候，宋昌荣来送他们，许久没有出现的江蓉蓉也来了，她褪去了仇恨和戾气，没有了前几日狰狞的面容。
阿紫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谭展飞哭得像个泪人。
“展飞哥哥，忘了阿紫那些不好的。”
“傻孩子。”谭展飞温和地看着她，“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个坏女孩。”
“阿紫会想你的。”
秦漫月看着阿紫抱着谭展飞哭，一点醋意也没有，在时光的长河中她长成了柔软的样子，渐渐习惯用宽容去面对这个世界。
江蓉蓉是被宋昌荣逼出来的，为的是给秦漫月道歉。
“蓉蓉，快给秦小姐谭先生道歉。”
“我……”江蓉蓉倔强地看着秦漫月，对不起三个字始终没有说出口。
倒是秦漫月大方地走到她的面前说：“不用道歉了。”
江蓉蓉的眼中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知道活在仇恨和失去至爱的阴影里有多痛苦，曾经我就是这么过来的，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过程，尤其对自己，那就像是一种极大的惩罚，逝者已矣，如果小陆还在，他应该也是希望你可以忘记仇恨，他曾经和我说过，他真心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所以我也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你可以幸福快乐地活着。”
“漫月……”江蓉蓉的眼中蓄满了眼泪，这么多年来，她都活在陆均璨的死里无法排遣，当她再次看到秦漫月的时候，她简直要疯了，她又激动又愤怒，不知不觉就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陆均璨还在，可是他已经走了，她知道，她不应该沉浸在对他的思念中无法自拔。
“马蹄莲很美，放满珍珠的玻璃瓶我也很喜欢，谢谢你记得我的这么多爱好，均璨有个这么爱他的人，是他的福气，你以后要好好生活，均璨一定会在天上保佑你。”秦漫月拍拍江蓉蓉的肩膀。
“漫月，你变了。”
“是吗？我们总要长大，也总会改变，不管我们想不想，愿意不愿意，人都要朝着最好的方向去改变，你说是不是？”
车子开走的时候，秦漫月转过头，看到江蓉蓉泪眼婆娑地朝她挥手。
那个承载她大学记忆的姑娘，她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虽然她差点死在她的手上，可是却让她更清楚地看到谭展飞的心。
这一场有惊无险的出行，她也不是没有收获。
有时候能绝处逢生，却能看到另一番意想不到的烟火璀璨。
山顶上有一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们的车子，风吹开她脸上的头发，那一道醒目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下，宋昌荣站在她的身边，搂着她的肩膀。
“丽莎，他走了。”宋昌荣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