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扫了他一眼:“可是有些人笑了喔。”
他说:“笑了怎么样?”
我说:“笑了,就是笑了。挺好。”
我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笑,我差点把头一仰大笑出声。车子到站了,我们刚下车就看见迎面走过来几个年轻人,一边走还一边抱怨:“老邹今天竟然不营业,早知道不来了……”
我看着他们唠唠叨叨地走过去,姜城远问我:“怎么了?”
我说:“注定你没口福了。”
“嗯?”
“他们刚才说的老邹就是我说的那家大排档的老板。”
“没有营业?”
“嗯。”
“那吃别家也行吧?”
“这个时间点,这里也就老邹一家了。一般到这儿来的都是慕老邹家的名,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老邹亲自做的爆炒田螺和猪骨粥了,那口味简直堪称一绝!本来带你来就是想让你开开眼界……唔,是开开口界的。”
“既然都来了,就去看看吧,兴许在营业呢?”
“嗯。”
我们走到老邹家,院子里黑灯瞎火的,果然没有营业。我们是打算原路返回的,但我记错了路,早转了一个街口,走着走着,发觉那条路越走越陌生了,姜城远问我:“你确定是这样走吗?”
我也有点糊涂:“好像是不对。要不我们倒回……”我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片开阔的平地,我顿时愣住了。
那片平地上晒着很多的床单。花花绿绿的床单,被分成一行一行的,搭在半人多高的架子上。风一吹,床单就会向同一个方向微微扬起,像翻着一层层的波浪。
我嘀咕:“这里怎么晒这么多床单?”
姜城远指了指旁边的一栋楼,楼侧挂着五个大字牌:“晚景养老院。”应该是养老院里面统一洗晒的。
我缓缓地走到那片平地前,回忆说:“以前我家附近也有这样一片开阔的空地,附近的居民也会把家里的棉被或者清洗了的床单拿出来晾晒……”
那时候,他们也是搭这样的架子,大家还都很配合,一个架子挨一个架子,一床棉被挨一床棉被,排得整整齐齐的。
而我跟哥哥就常常会钻进那晒满床单的架子里面玩捉迷藏。
有一年夏天,我哥哥过生日,那天爸爸妈妈吵架了,我那时年龄太小,不懂他们为什么吵,只知道妈妈发脾气说要回老家去,说不给哥哥过生日了,还说她以后都不回来了,谁的生日都不过了。
我听她那么一说就吓得大哭了起来,还跑了出去。
当时的空地上就晒了不少的床单,我蹲在那片床单海里面哭,心想,完了,我的家要散了,我就快没有爸爸妈妈了。过了一会儿,床单被人轻轻地掀了起来,哥哥做鬼脸哇了一声,我被他吓了一跳,哭得更大声了。
他蹲在我前面说:“小哭包,回家切生日蛋糕了,有黄桃的蛋糕哦,你不回去我就把黄桃都吃了。”
我撇嘴说:“妈妈说不过生日了,你的不过,我的也不过,她不要我们了。”
他捏了捏我的耳朵:“妈妈哪里说不过了?她说她要去小昭姨的铺子里买一瓶可乐回来给我们下蛋糕。”
我哭哭啼啼地说:“我不信,我就听见了!她不是买可乐,她要走了……”
哥哥的手插进外衣的口袋里,掏了掏,一边说:“哦,小哭包的耳朵不好使,才几岁耳朵就不好使了啊,我得给她治一治。咦,昨天买的鞭炮呢?我要放个鞭炮刺激她一下。”
小时候我很害怕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立刻往前一扑,扎进了哥哥怀里,嚷着说:“不要!不要……”
哥哥没有蹲稳,被我一扑就往后一仰,我们俩都倒在了地上。
他立刻挠我的痒说:“哎呀,衣服弄脏了都怪你,回去妈妈要罚我洗衣服……”
我笑得在地上打滚:“我也脏了,脏了!讨厌啦,我不要洗衣服……”
我们两颗灰球挠来挠去滚来滚去地玩了一会儿,我又问哥哥:“妈妈真的不走了?”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走了!”我问:“不吵架了?”他又说:“不吵了。以瑄都哭了,他们就不敢吵了呀。”
我跳起来,说:“我好强大啊!”
哥哥伸出手来等我牵他:“是啊,你最强大了,强大的妹妹,跟哥哥回家喽!”
我把小手握成拳头打进他的手掌里,他手掌一合,包着我的拳头。他的手暖暖的、软软的,好像热乎乎的包子皮。我们俩大手牵小手,高高兴兴地回家唱生日歌切蛋糕了。
那也是我们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吃的最后一个生日蛋糕,我的生日还没有来,家里就出事了。
四口之家只剩下两人,我也没有再跟哥哥玩过捉迷藏了。
再后来屋旁的那片空地被开发建起了高楼,大家也都不再用那种方式晒床单被子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眼前这样的景象,不论是那些晒着的床单,还是空气里弥漫着的洗衣粉的清香,都如此接近我记忆里的童年。
我慢慢地走进那片床单海,我已经长大了,长高了,再不是几岁的时候,矮矮的、被哥哥摸着头顶喊小不点的童花头女孩了。晒着的床单不会再淹没我,我也不需要使劲地踮着脚或者跳起来,才能看到跟我玩捉迷藏的哥哥偶尔露出来的脑袋在哪里。
我对姜城远说:“你知道我小时候有多傻吗?我一玩捉迷藏就害怕哥哥找不到我,所以每次我都躲在相同的地方。”
我数了数说:“一二三四——”就是我站的这一行,就是这个位置,“我每次都躲在左起的第四行最末端。哥哥还老笑话我,说我笨。他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被他找到,多喜欢被他牵着手回家。”
“那个时候的家,那个时候,我还是有家的人。”
姜城远的声音很轻:“你现在也有。”
我摇头:“不一样的。怎么都不可能一样了。”
我往前走了几步,蹲在我小时候玩捉迷藏最喜欢蹲着的那个位置,开始幻想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会突然钻出来,露出一张滑稽的鬼脸,笑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我闭上了眼睛,慢慢地把手伸出去,幻想我还是小时候的我,轻声问:“哥哥,我们回家了吗?”
一丝丝的凉风从指缝里穿过,除了风,什么都没有。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那双手也不会再出现了,万籁俱寂,儿时的记忆虽甜也苦,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那时,忽然有一只手牵住了我。
很柔软的,很温暖的手。
我吃了一惊,睁开眼睛一看,姜城远的手指和我的手指交握在一起,他的笑容比天空圆月的光还明亮。
“起来吧,回家了。”他说。
我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我的目光所能触及的有关他的每一个细节,我都不舍得错过。我说:“我哥哥的个子没有这么高,手掌也没有这么厚,他会笑得更顽皮一点,他还会喊我小哭包……你不是我哥哥……”我说完,突然站了起来,步子向前一迈就抱住了姜城远。
我紧紧地抱着他。
姜城远那条不方便的腿和拐杖一起向后一退,摇了摇,站稳了,身体明显有点僵硬。“苗以瑄……”
我知道他很尴尬,但我还是抱着他不舍得松手。我知道要不是他好心配合我那幼稚的举动,我也不会有机会抱着他。
这是他善良的施予,却成全了我一生的念想。
哥哥啊,我一个人太孤独了,我很想有一个家。一个有着暖色的墙壁、明亮的灯光的地方,一个有人与我一起坐在餐桌前吃饭、一起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起嚣闹、一起沉静的地方。
一个我只要一想到就会微笑的地方。
和一个我只要一想到就会微笑的人。
哥哥,就是他了吧?给我家的人,就是他了吧?我很喜欢他。那么那么喜欢他。
第9章 那就是爱情,和你
我后来得知,有那么一说,檀雅想在唐为影视筹备的一系列微电影里面做女主角。檀家虽然也有钱,但跟唐为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唐为不会看檀家任何人的脸色,这件事情檀雅没法再让她爸爸出面帮她铺路,所以,她只好尽力讨取唐柏楼的欢心,希望能得到唐柏楼的支持。
我再次见到唐柏楼,是在唐为跟沈宫合作举办的一次影视作品展的现场。我是开幕式的表演嘉宾,而唐柏楼就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那天的开幕式结束以后,我和一众参与演出的人员都在后台卸妆,唐为公司有个高管进来,说他们还要招待大家吃顿饭。吃饭的时候唐柏楼没有出现,饭刚吃完他就来了,还招呼大家到酒店楼下的歌城唱歌。
歌城在二楼,电梯到二楼的时候,所有人一窝蜂就拥出去了,只有我还在电梯里站着没动。
我等电梯门自动合上,合到一半,突然有一只手伸在中间隔了一下,电梯门又缓缓地打开了。
唐柏楼探身进来:“还早呢,这就想走了?”
我说:“累了,我回家休息。”
他霸着电梯门,电梯已经发出嘟嘟嘟催促的提示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