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烦!
每次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真不知道这种话头为什么嚼来嚼去总嚼不烂。听了这么多年,耳朵都快起趼子了,这样讲来讲去有什么意思?
“妈,吃饭。”江维用筷子剥下一大片鱼肚放进江维妈碗里。
江维妈这才停下来,又嘟哝了两句什么,然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和外婆讨论官司的事情去了。
江维听了两句就没有再听下去,她捏着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寻久的碗里。
不是没兴趣,而是不敢去听。
江维继续吃自己的饭,随后感觉到有人碰了碰自己的手肘。江维转过脸去,寻久的视线对了过来:“姐,一会儿我们出去吧。”
其实应该叫表姐,可是寻久叫的时候没有前缀,单是一个“姐”。他叫了快十五年,自己也听了快十五年,像“妈妈”一样坚定的存在和发音。
以前赵萌凡曾经拿了个杂志上的问题问江维:“要是你死了,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谁?”江维想了好久,才说:“我妈和阿久。”
“呀!亏我还想到你,你都没想到我吗?”她开玩笑似的朝着江维的手肘推过来。
不是没想到,可是十年若即若离的友谊怎么可以和十五年的血浓于水相比。
就算会和妈妈闹脾气吵架,但是始终是放心不下她的。和父亲离婚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婚,江维想不出除了自己她还有什么。
而寻久也是江维最放不下的。别人都说他俩的性格是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江维也知道他不喜欢和别人有太多的来往。舅舅舅妈又不在他身边,跟着外婆长大也不容易。只是幸好他早早地学会了照顾自己,总算让江维松了一口气。
自己的性格是冷淡些,可是终究是有放不下的人。对青梅竹马的表弟总是收不住话,大概也是因为他的父母不在他身边,怕没人照顾他或是有人欺负他,所以总是想着最好再把他往自己单薄的羽翼能笼罩得到的地方拉一点,再拉一点。
“明年就比我高了吧,长得真快啊。”
“你总不剪头发,搞得营养都没了,白成这种病态样,贫血都不肯剪。”寻久回答的则是另一码事。
江维心中一动,开玩笑似的用手背蹭蹭他的刘海,寻久很孩子气地侧过头,不让她碰。
“姐。”
“嗯?”
“我想吃那个。”寻久停下脚步,眼神望向不远处的一个烧烤摊,眼神是平淡的,征求着她的意见。
其实是在对姐姐撒娇。
江维跟着他的步伐停下来:“刚吃完饭就想吃零食,总不干正经事。”
但并没有拒绝。
果然是这样的,太纵容自己的表弟,从来都不会去拒绝他,几乎可以用“溺爱”来形容了。
夜色四起,烤肉串在烧烤架上刺刺作响。江维和寻久站在一旁等待,看着摊主不断转动着冒着白烟的烤肉串,竹签在路灯下反出油亮的光。
“姐,你期末考试一定会考得很好吧。”站了一会儿,寻久突然侧过脸对江维说了这么一句话。
“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的。”江维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这几天都在忙着画画。”
“要是我,我也喜欢你。成绩不差,又有才艺……”捋起姐姐的发梢,在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不像我。”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不要乱讲。”江维摆了摆手。
“我说,姐……”转移开了话题,“有没有人追你?”
“没有。”
寻久挑起眉毛,一副怀疑的样子。他接过摊主递过来的烧烤,取出两串递给江维:“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没有喜欢的人?
好像是在不久之前,几个星期前,或者是一个多月前,也有人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当时自己的回答是违心的“没有”,而如今……
沉吟了一会儿,江维才抬起头来:“没有。”
没有。
是真的没有了。
再心痛也无济于事,就是没有了。
“唉……”拖着声音,寻久显然更不相信,“骗人。”
江维拍了下他的背脊:“没大没小的。”
期末考试结束后迎来了寒假,气温低得随时都可以让人感冒,但是这样冷的天在新年鞭炮的气氛中稍微显得好了那么一些。
御新冶坐在甜品店里兴奋地对着对面的人手舞足蹈地说着些什么,白色的围巾柔软地裹在脖颈上。摆放在一旁的空调机不断冒出白色的暖气,过了五分钟以后御新冶终于热得受不了了,微微挪了一下椅子,避开了暖气送风口。
“我说你在想什么呢……喂喂,回神!”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御新冶终于发现坐在对面的人的注意力根本就没集中在他身上后,无奈地抬起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白痴行为换来的是对方的白眼。
“我说,你从一出来就不怎么说话,受刺激了啊?”御新冶为自己终于成功引回江维的注意力而心情大好,直接忽略掉对方的白眼。
江维低下头,重新在桌子上伏下来:“上次我跟你说我准备搬家那事,你还记得吧?”见御新冶点了点头,她继续说下去,“但是最近有事耽搁了。我外婆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又有糖尿病,前段时间病情不稳定,在医院住着。这段时间过年,我妈把她接回来照顾。大过年的,我怕……”
剩下的话没说下去。
明白了对方沮丧的原因后,御新冶长长地叹了口气,喝了一口手中的果汁:“官司还吊着?”
“嗯……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表弟是跟着我外婆的,我舅舅和舅妈都在外地。要是我外婆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一定是我家把我表弟接过来照顾。我不是说不愿意,我和我表弟关系很好,可是我们家现在这个样子,自己都顾及不过来,我怕他也受到什么影响……”
江维不止一次听到过外婆和妈妈的争吵。大概是外婆想让妈妈以后照顾表弟,但妈妈觉得自己照顾江维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拒绝了外婆。
外婆气得指着妈妈哆嗦着说:“好,好,那我给你钱总成吧?你还是寻久的姑姑啊!我一个老太婆要是死了,他爸妈又不在身边,你叫他一个人怎么过!你是不是也太狠心了!”
而当时的江维妈争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连江维都照顾不好了,根本管不了寻久。”
她当时躲在病房外面,没听下去,一个人悄悄地走了。
江维始终记得上一次去外婆家时,临走之前,听到妈妈和外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光是请律师就要几千块钱。可能过一段时间,我和小维就要搬家了,住在那里太多人议论……律师说了,赢的可能性不大。”
外婆因为糖尿病突然病倒,已经到了要住院的地步,妈妈不得不暂时放下手中正在忙碌的事情来照顾她。
而现在,各种繁琐的事情加在一起,逐渐堆砌成了一面高大的砖墙,像是要把江维整个人都压在下面。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好似一个烂掉的水果,静静地待在看不到光的角落里,等着身上长出霉菌,用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观看着外面的变化。
跟御新冶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同学?朋友?关系比较好的人?还是同病相怜的同样被抛弃的人?
或者是几乎整个寒假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陪着自己泡在甜品店发牢骚的人?
其实更应该说的是自己陪着他消耗着一个新年的热度吧,两个人几乎每天都要出去碰面,不是一起去吃东西就是一起去书店。大过年的,别人都躲在家里数红包,偏偏他们两个想尽办法往外跑。
江维几乎是笑着否认了自己可笑的想法,重新拿起勺子,舀起一块布丁放进嘴里。
整整一个寒假,一直都是御新冶陪在自己身边。
即使是在异常寒冷的冬夜失眠,只要是打电话过去,依旧能听到对方从手机那头传来的精力充沛的一声“喂”,而不是机械冰冷的女声。这总让人不自觉地想着:大白天出去玩,三更半夜不睡觉打游戏,到底是哪儿来的那么多精力啊?
鼻子几乎在那一瞬间迅速发涩。江维低下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御新冶看她眼睛的视线,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眼前的布丁上。
盛着布丁的杯子很快就见了底。江维放下勺子,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御新冶好笑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还真是粗鲁啊。这算是被我看到‘不为人知的一面’吗?”接着,他取过一旁的餐巾纸盒,抽出一张递过来。
江维接过去擦了擦嘴角,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下后,一时间有种冲动冲出脑海,终于促使自己拿起勺子舀起杯子里最后剩下的一块布丁,向御新冶递过去:“你要不要吃?很好吃哎。”
御新冶怔了一下,一贯不正经的表情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江维感觉到自己的脸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垂下眼睑收回勺子,挽回局面似的说:“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
太丢脸了,冲动是魔鬼,果然没错,一定是跟这种不正经的人在一起待久了才会也跟着变得不正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