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远呆住了。
当初师父的房间起了大火,他跟三师弟吴青梁两个不管不顾地跑了进去救师父。看到的却是张云坤抱着师父的尸体,尸体上还插.了一把木头样的东西。若不是当时一根横梁倒了下来,阻绝了他们的路,这张云坤也不会带着师父的尸体逃跑!
可张云坤告诉他:师父是被那一把阴阳尺给害死的。那把烧死若干人的火……是师父自己放的!
“你,你说什么?!我不信!你胡言乱语栽赃师父!”
“师兄,到底是不是栽赃。你可以去查查南昌邮局电报处的电报档案,师父留了不少信在那里。你可以看看……师父早就恨透了我,也早就准备一死来报复我。你以为,师父为什么在最后的时间里,遣散你们几个徒弟?”
陆修远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解,的确,陈归宁遣散了他们几个徒弟。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穷途末路。却唯独,把张云坤留了下来。
但他仍旧不相信那一场大火是陈归宁放的:“你,你简直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你知道师父为什么恨我入骨吗?”
陆修远恶狠狠地瞪着他,却听张云坤自言自语道:“因为,师父她后来察觉到了,我为了她,杀了许多人。她恨我,所以报复我。可她一点都不谅解我的这一片苦心,还对我下了诅咒。她要我也一同下地狱。所以……她把我的命格,掺入到了她自己的命格当中。我也成了这阴阳尺的主人,我也要感受跟她一样丧失亲人的痛苦……”
“你,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但张云坤的语气中掺和着一抹痛苦的笑意:“师父死去的时候,我早就不想活了……但师兄,我还活着,是替她活着。只有我还活着,她的诅咒就不能生效,她也就有机会再复活……而这一把阴阳尺和骨灰盒,是她复活的关键。”
陆修远大吃一惊,一股沸腾的血仿佛要冲破脑门:“复,复活?!”
“对,阴阳尺可以让她复活……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你,你……”陆修远似乎想说什么,但刚才情绪大起大伏,现在一口痰涌到了喉口,堵死了所有的气息。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平指的手也缓缓垂了下来。张云坤脸色瞬间一沉到底,但他上前触摸了一下——陆修远已经气绝而亡。
玄武湖边,杨柳拂堤。
人间春光融融,却是谁的心仿佛坠入了冰窟。
好像一个笑话是不是?
张云坤颓废地跌倒在地上。一开始,他的眼神空洞无望。渐渐地,他抬起头,却是仰面朝天,开始大笑不止。他的笑声那么诡异,笑的他呛出了一口血,然后他就坐在地上。旁边,陆修远的尸体冰凉。身上的血迹也开始渐渐凝固起来。
是谁的咬字如冰雪一般寒冷。
“师父……你不相信我,你恨我,你诅咒我下地狱,你看,你的心愿都完成了。我的家人全部死了,师兄弟们全部对我恨之入骨。我还手刃了大师兄……现在我连你的尸骨都失去了,你到底有多厌恶我?到底是有多不想见我?!”
这一番剖析,却深情的好像一番发自内心的告白。
话还未说完,张云坤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他擦去了鲜血,目光又落在了陆修远的尸体上——临死之前,这家伙还是没有供出陈归宁的遗骸下落。一股深深的仇恨又涌上他的心头——没想到,一时疏忽被这个师兄抢去了遗骸,导致功亏一篑。
他复活师父的美梦,也在这一刻破碎了。一腔恨意却是无处发泄。
张云坤站了起来:“陆师兄,你不是想陪师父一辈子吗?那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画面一转,却是火光冲天。
张云坤烧完尸体还不够,又把陆修远的骨灰收集了起来,然后用这些骨灰,烧了一件骨瓷碗,大大方方搁在了客厅里。
这就是,她昨天在秦家看到的那一件骨瓷,这就是骨瓷刺痛了她左眼的秘密。
这就是,她午夜梦回,惊醒后泪流满面的秘密。
这就是,她现在来到这里的理由。
穿行在树林里,荆棘刺得她的肌肤火辣辣的疼。
记忆中,陆修远三十多年前,就是这样走过一片密林,然后把染血的布条挂到了一根树枝上。
她能记得起那棵树长什么模样的,半人高,枝叶稀稀疏疏的,是一棵小槐树。但现在那一棵小槐树在哪里呢?
拨开一丛乱糟糟的荆棘,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片空地。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墓碑,这墓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周围的杂草却除得干干净净。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生怕惊动了周围的生灵,慢慢走了过去。
墓碑上面刻着简陋的文字“师兄陆修远之墓。”是她的爷爷吴青梁的手笔,还有两个破旧的青花碗供在墓碑前。馒头已经和泥土混为一色。
那株挂着布条的小槐树呢?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仰望,细碎的月光从密密麻麻的树叶间倾泻而下。那茂密的树冠,那硕大的叶子,还有此时此刻投下的阴影……原来它已经这么高了啊……她真傻。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靠近了墓碑,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梦中的内容被这一座墓碑有力地证实了。
这就是,她活在这里的原因。
因为爱,因为牺牲。因为那宁死不屈的一声“师父。”
但是他们都没有了。现在只有她还活着,是不是很可笑?她不知道自己可不可笑,可觉得自己不能站在这里。于是跪了下来,跪在了陆修远的坟墓前面。
地上浅浅的一层松针叶子铺着,刺得她的膝盖生疼生疼的。
一个头磕下去,她听不到任何声息。接着是第二个头,第三个头……她也不知道自己磕了多少头。以往她并不相信神佛,可是如今,却觉得只有那些至高无上的神明才可以拯救自己。也只有那些温柔而慈悲的力量,才可以超度苍生。
最后,她跪的累了。只能双手合十,身躯匍匐,只想就此长跪不起。
天色晕晕欲睡,周围万籁俱寂,鸡鸣寺的古老铜钟在微风中沉默。
她也沉默,因为回忆无可辩驳。却浑然不觉有个男人站在她的身后,已经注视了她很久很久。
一个小时前,梅景铉接到电话,是酒店的柜台打来的:“梅先生,跟您一起的孟小姐刚才出了酒店。”挂了电话,他中断了和北京那边的视频会议。然后就下了楼,联系了保镖萧昊。萧昊倒是一直跟踪着小五,也知道她在鸡鸣山。
半夜三更跑出去,已经很诡异了。更诡异的是,她居然是穿着拖鞋爬山的。
得到这个消息,他就无法置之不理了。小五今天一天的表现都很诡异,她一直捂着左眼,好像一直在隐忍着什么。他担心她是不是旧伤复发,更担心的是:她是不是藏着某种心理疾病。毕竟,曾经的经历真的有可能把人给逼疯。
要不然,也解释不了她为什么半夜冲出酒店穿着拖鞋爬山。
到了鸡鸣寺山脚下的时候,萧昊带着他找到了小五。只是找到她的时候,小小的人影跪在一座坟头前,那纤细的身体轮廓,就是闭着眼睛,他都能勾勒出来。正想走过去,把她搀扶起来,好好问问她怎么了,却看小五双手合十,缓缓朝着坟墓磕了个头。
梅景铉愣住了,他从没见小五的这个表情。
少女跪在草甸一般的地面山上,身姿绰约而朦胧。长长的乌发散落在肩头,白皙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血色。她低头、弯腰、磕头;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这里只是个荒山野岭,那只是一座斑驳的坟头,她跟着了魔似的跪拜,仿佛在祈求着什么宽恕。
紧接着,有两行清泪从少女的脸蛋上滑过。
她在哭什么?她在祈求什么?他并不知道答案,却觉得如果能解脱她的痛苦,那自己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于是,他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了下来:“小五,别哭了。”
第034章 山路
小五停滞了动作。
是谁过来了?她听到了脚步声,也看到了一个拉长的影子。这个影子在她的身边停下。
梅景铉的目光先落在了坟墓上,然后再落在了她的身上——小五的眼珠一动不动,漆黑的好像看不到一片光明。小巧的脸蛋苍白如纸,鸦黑的头发上都是乱草。他只能抬手,替她把头上的一丛枯草摘了下来:“小五,发生了什么事?”
在这种荒郊野外看到梅景铉,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她不觉得,他来这里能解决什么问题。
只是望着他:“梅景铉,你跟踪我?!”
梅景铉点了点头。“这块坟墓是什么人的?”听她半天不答话,于是自言自语道:“如果是你的亲属的坟墓,那可以选个好地方迁移……”
简直多管闲事!小五拒绝了:“不用迁移,这坟里头没有尸骸。”
她以为他接下来会问“这陆修远是你什么人?”但梅景铉没有问,只是平静地问道:“那你拜完了吗?拜完了跟我一起下山。”听到他的话,她忽然很想笑:陈归宁,你装什么可怜兮兮?!还指望别人同情你的遭遇?!谁会同情一个已经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