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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之刃 (兜兜麽)


  真倒霉,一回来,好像天天都在“扑街”。
  万幸有人托住她手肘让她有机会站直。
  “谢谢。”她一回头,又是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睛,时时刻刻都带着一点痞,责备她说:“姑,你就不能小心点?”
  说完了,手却不放开,干脆上前一步把国字脸挤开,长臂绕过她腰后,几乎是端着她往上走。
  国字脸被人背后推一把,也不大高兴,冲着陈继川撒火,“你谁啊你?跑这来凑什么热闹。”
  “这我姑姑,我是她侄儿,我来孝敬亲姑姑,有你什么事儿?”陈继川多半是北方人,口音里天生带着一股彪悍劲,谁的帐也不买。
  国字脸不敢招惹他,反过来问余乔,“乔妹妹,刚顾着说话没注意,你没事吧?”
  余乔摇了摇头说:“你不要跟着我了。”
  她没等国字脸反驳,慢条斯理地接下去说:“你们两个太吵了,好像两只鸡。”
  国字脸和圆脸都难堪得下不来台,但圆脸还想说什么,被国字脸推了一把,灰溜溜往前去了。
  这两个人多半是为了余文初,生生忍下这口气。
  陈继川扶着余乔继续上路,乐得不行,“我说姑姑,看不出来啊,你骂人可真有一套。”
  余乔认认真真向他解释,“我刚才感觉自己进了鸡窝,马上就要失聪了。”
  陈继川乐得更夸张,但他得憋着,以至于扶着余乔的两只手都在颤,“你这么一本正经的,没去给周星驰配戏真是可惜了了。”
  他笑得太开心了,余乔忍不住提醒他,“陈继川,这是在我奶奶的葬礼上,你注意一点。”
  “行行行。”陈继川揉了揉脸,终于停了。
  山路崎岖,送葬的队伍停停走走一个多小时才到墓地。
  墓穴是空的,敞开向天,露出云南特有的红棕色土壤。
  余乔替代了长孙的位置,在下葬掩土之前都得跪在墓前。
  陈继川招呼孟伟,在水泥砌的地方铺一层干净塑料布,余乔就跪在那,捧着奶奶的遗像,等看形形**人群,各式各样表演。
  陈继川给她递香的时候,她忽然说:“陈继川,我昨晚梦到你了。”
  陈继川冲她一乐,“完了,你奶奶听见肯定要拿棉鞋抽我。”


  第七章酒宴
  有人点燃了鞭炮,刺耳的炮竹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余乔敬香过后直起腰,陈继川已经换了位置站到她右手边,替她挡住噼啪乱飞的炮仗。
  停留在队伍末尾的乐队开始吹吹打打凑热闹,天空依旧灰蒙蒙阴郁不改。
  该哭的一个没哭,不该哭的正在山边嚎啕。
  余文初跪在余乔身边,冲着红漆鲜亮的墓碑说:“妈,我这辈子对不住你,给你磕三个响头,咱们下辈子还做母子。”
  唢呐声忽然拔高,锥子一样扎着耳膜。
  余文初最后的剖白被埋葬在乡间,除了余乔,谁也没能听清。
  这一刻,忍足一上午的雨终于肯落下来,轻轻巧巧给葬礼的收尾添一分悲戚。
  余乔跟着队伍下山,她脸生,因此时不时能听见身边人小声议论。
  “唉,老太太实在太犟了,听说到死都不肯见……”
  “何止啊,跟你说,就算住在一起,也是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从来没见一张桌上吃过饭。”
  “你不知道,有人问,老太太都说她儿子早死了。”
  “这也难怪,我还听说余文初他爸,当年是打过美国鬼子的,谁知道他居然干这个……”
  下着雨,赤红泥土缠住鞋底,举步维艰。
  余乔冷着脸一路听下来,心中也没有过多感触。
  但忽然头顶一沉,一顶柔软草帽遮住她视线。给他戴帽子的人还顺带在她脑袋上一按,接下来一句话不说,潇潇洒洒地与她擦肩而过。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她掀开帽檐,看前方陈继川追上余文初,两只手插在衣兜里,低着头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
  余文初不住地点头,大约很是认同。
  下山后照规矩还得请最后一顿饭。
  门前的灵堂拆了,吃流水席的棚子还在。家中客厅也开三桌,专程招待镇上亲戚。
  余乔不喜欢人多的场面,回来换下胶鞋就躲在二楼阳台抽烟,顺带给黄庆玲打了个电话。
  接通后,电话里充斥着哗啦啦麻将桌上推牌的响声,余乔捏着烟,也往那株万年青上弹灰,“妈,又打牌呢。”
  “你妈不就这点爱好?怎么样,桂林好不好玩?”
  “还行吧,就是天天下雨。”
  “谁让你冬天出门啊,夏天去多好,还能捎上我呢。”
  “哪敢耽误您挣大钱啊。”
  “哎哎哎,九筒放下,我要碰。”黄庆玲忙得很,赶紧打发余乔,“妈不跟你说了啊,妈得给你挣零花钱了,你出门在外别心疼钱,该花花,回来妈给你报销,知道吧?”
  “嗯,那我挂了。”
  “哎呀,七索,我胡啦!”
  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最快乐。
  她靠着阳台的玻璃推门,等手上的烟慢慢烧干自己。
  远方,群山之外是雾,雾之外是烟火人潮,将一身愁绪都烘托得简单而粗糙。
  “余乔——”
  陈继川出现在阳台,看着她手里的烟,似笑非笑。“下楼吃饭。”
  “我没胃口。”
  “非得让你爸亲自来请你?”
  她侧过身瞄他一眼,眼角泪痣正朝向他,为他的眼和心送来一个妩媚撩人的余乔。
  他喉头一动,她心意难平,“陈继川,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他微怔,笑了笑说:“你让我说什么?”
  “算了。”她把烟掐灭,扔在万年青的叶片上。侧身时对他说,“明天早上六点来门口接我,去老峰山,一千五。”
  陈继川摸了摸下巴,木着脸,神情难测。
  她下楼时,亲戚都已经坐满了,方脸圆脸两只尖叫鸡也在,只是看她的眼神已经远不如早晨热切。
  “乔乔快来。”红姨把她带到主*席,再由余文初领着她和这个叔叔那个伯伯打招呼,当然,少补了有人捧她,什么高材生、大律师、女强人,反反复复就是这些词,但余文初却很受用,一杯接一杯和人拼酒,不多时已经满脸通红,不成样子。
  一顿饭吃到最后,总有人端着酒杯来给主人家敬酒。余文初倒是来者不拒,但到了余乔这里,大多数人都得不了好,无奈总有人无所畏惧,端着杯子逼她喝。
  “乔乔,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哥,你不喝也太不给面子了。”
  是国字脸堂兄,报复似的端一杯白酒过来,特地敬她,“知道你现在是城里人了,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穷亲戚,可也不至于一杯酒的面子都不给吧?你们说是不是?是不是?”
  不出意外,有圆脸尖叫鸡给他捧场,在隔壁桌真臂高呼,“就是就是!”
  余乔还是冷着一张脸,“我不会喝酒。”
  “别,别介,别不给面子啊。谁不知道你们当律师的拉案源都得出去喝两杯,别欺负你哥我见识少啊。”
  “我吃饱了。”她看够了,立时要走。余文初却红着脸站起来,“乔乔,不要耍脾气。”
  这下国字脸乐了,指着余乔说:“听听听听,文叔都发话了,你这真的,不能不喝了啊。”
  “这么喝有什么意思?”余乔把茶杯端起来,往里倒满一杯白酒,也不看人,仰头一口就灌完,之后哐啷一声放下茶杯,“够给面子了吧?”
  国字脸不答,余文初想开口却又犹豫。
  “我喝完了,出去走走。”说完谁也不理,一个人快步走了出去。
  过后红姨才想起来,“哎哎,外套都没穿呢……”
  陈继川从庭院流水席走过来,在门口和红姨的眼神对上,随即点了点头追着小路方向去找人。
  天空雾蒙蒙,像一床怎么也晒不干的湿棉被。
  陈继川顺着小路往下走,很快在拐角处撞见摇摇晃晃的余乔。
  她身上只穿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寒风中冷得缩成一团。酒喝得多了,路也走不稳,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刻也不安宁。
  最后只差一秒就和水泥地抱成一团,还是他跨步冲上去一把抱住她。但没料到,他还没站稳就被一股蛮力掀翻,一屁股坐在地上,索性不起来,看着对面的人发疯。
  “滚!不要你管!”余乔红着眼瞪他,凶神恶煞。
  陈继川仰头,一阵好笑,“行啊,没想到你还挺横。怎么?不要我管要谁管?给你一不小心栽水塘里淹死就好了?”
  余乔只管盯着他,呼哧呼哧喘气,似乎一个字也听不懂。
  陈继川单手撑地站起来,把身上的夹克衫脱了罩在余乔身上,也不管她乐意不乐意,从下往上拉好拉链,几乎将她两只手都困在夹克衫里。
  之后越看越满意,“你还挺适合穿我衣服的。”
  天气实在冷,余乔哆哆嗦嗦,说:“我不回去。”
  陈继川为难地挠着眉头那道疤,“难不成真想跳河啊?”
  “你住哪儿?”
  “我给你去招待所开个房。”
  他好心提议,余乔却不理他,转过背冲着水塘方向走,他没办法,跟过来一把捞住她,“行行行,你想去哪就去哪,该我伺候你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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