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芝茗往桌上扫了眼,棋盘上寥寥几颗黑白棋子,笑道,“看来是我打扰你们了。”却不走,走到晗光边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晗光识趣,托了个理由告辞。
温浩骞跟出去,“我送你过去。”
杨芝茗听闻,脸色沉下来,到底没有发作,沉着声音叫住他,晗光回头看到他为难的神色,给了他一记安慰的笑容,还像小时候那样朝他挥挥手,“再见,温叔叔。”
她把门从外面关上了,“嘎吱”一声,细碎的脚步声远去。
等人走了,杨芝茗这才开口,“你别忘了,这是她自己的家——还用的着你送。”
这话像是提醒,更像是一句警醒。
温浩骞走回来,沏了一壶茶,给母亲蘸上。
“知道你们要来,这茶叶是桂伯早上去茶山上摘来的。”
杨芝茗喝了一口,茶味很香,很浓。
喝罢放下,认真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温浩骞坐下,在母亲对面,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茶水清澈,映着光影。
“过几天就回。”他说。
“后天怎么样?后天跟我们一块儿回去。”
温浩骞沉吟,在思量。
杨芝茗语重心长:“我们年纪大了,你爸身体也不好,他希望你留在身边多陪陪我们,他那人嘴巴硬就是不肯说。你想干什么妈不阻拦你,但是你也该为我们着想,是不是?”
温浩骞皱着眉心,没吱声。
“我知道你肯定要找晗光做借口,晗光她不是三四岁,还得靠着别人养活,她二十岁了,而且她姑妈给她留下的钱肯定不少,你犯不着……”
温浩骞打断:“她姑妈破产,能留给她多少钱?”
“那这宅子呢?你师父随便一幅画都能抵不少钱吧?”
温浩骞看了眼母亲,掏了支烟点着,“政府早就眼红这里了,你以为凭她一个人对抗得了他们?”
杨芝茗一愣:“让你爸出面说说去?”
温浩骞摆了一下手:“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
“这件事有必要跟你爸说一声。”
温浩骞皱了皱眉。“还是别了吧,晗光不愿意,我会尽力帮她,若她觉得无所谓,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他幽幽看了眼母亲,目含深意,“这里才是她的家。”
谁都无权干涉她的选择。
杨芝茗明白了儿子的话中有话,“我发现你确实对晗光的用意深了些。”
她笑望着温浩骞,温柔的注视中蓄满力量,似乎一柄刀,将他谎言刺破。
温浩骞夹烟的手指轻轻一颤。
“妈,我不懂您这话什么意思?”他问,嘴角噙起一丝玩味的淡笑。
杨芝茗不跟他兜圈子:“你少装,你妈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还能瞒过我?小姑娘甭提了,你自己说,你对她有没有那个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您别跟着瞎琢磨。”
“最好是我瞎琢磨,我提醒你一句——小姑娘看你的眼神热切的不行,或许早没拿你当叔叔看了,你自己把控好度,不要生出祸事来。”话都说尽了,杨芝茗起身走了,走到门口复又想起一件事来,“佳婷有没有给你电话?”
杨芝茗口里的这个佳婷是曹羽婷的堂妹,小羽婷五岁,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羽婷总带着她,来过家里几次,倒是和杨芝茗混的比较熟,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葬礼上。温浩骞愣了下,“没有,怎么了?”
“她说找你有点事,也不知什么事情,我问她支支吾吾不肯说,我让她自己给你打电话,看来没有打。总之,回家以后再说吧。”杨芝茗边说着边开门走出去。
温浩骞“嗯”了声,目送母亲出去。
温仲伯和杨芝茗没在珠城多呆,隔日就回了。
月底,王正维起诉陈数,陈数判刑。事情结束隔两日,晗光接到机关电话,池宅被纳入文物保护,将当做景点对外开放。
七月最后一天,晗光回了一趟池宅,和桂伯作别,跟着温浩骞去往万城。
珠城与万城相去不远,高铁三四小时的路程,上午出发,傍晚就到。
回来的第一天,温浩骞没回自己的住处,而是驱车去了父母家,晗光一并前往。
杨芝茗做了一桌丰盛的菜。
温仲伯话虽不多,眉梢眼角间看得出心情不错,时不时还会夹个菜给晗光,晗光谢过,埋头吃饭,不多说,眼睛也不乱看。
长年寄人檐下的生活使得她变得异常敏锐,即使杨芝茗不说,她感觉出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异样感,温奶奶看她的眼光带着别扭、暧昧、探究亦或是不满种种,整餐饭都教人吃不对胃口。若不是温浩骞的缘故,按放在以前,以她性格,早就丢下碗筷甩手走人了。
她一路忍着,只闷头扒饭。
温仲伯不知事出有因,关心晗光怎么不说话也不夹菜,又挑了块大肉放她碗里。
晗光心里又难过又憋屈,嘴里嚼着肉,食之无味,如同嚼蜡。若不是喜欢着这个人,她断不肯委屈自己这样受罪,想到这里,眼泪不争气漫上来。
从珠城一路到万城,她总以为可以稍稍平坦些了,挣得的自由或许也可以多一些了,可是如今这般,路似乎越走越崎岖,越走越看不到头了。
为了一人,选择一城。她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
晗光第一次感到惶恐不安了,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过于草率地作出抉择,也许当初去上海会更好。
饭后,杨芝茗安排晗光晚上睡觉的地方。
温浩骞拂了母亲的好意,“我已经替她安排好了。”
杨芝茗狐疑地盯着儿子,显然不信,“哪个酒店?”
晗光站在边上有些尴尬,脚也不知该怎么放好了。
“我会送她过去的。晗光,”温浩骞转头叫她,“我们走了。”
她宛如听到大赦,轻快地跑过去,跟在他后面走出门去,不忘乖巧地同杨茗芝温仲伯告别:“爷爷奶奶,我们走了!”
杨芝茗的脸色一瞬间死鱼一般。
男人在这方面的反射弧比起女人来绕去半个地球也不止——温仲伯不明白地看着老婆,“你今天怎么回事,脸色跟吃了屎一样。”
“你才□□呢!”杨芝茗骂了句,气呼呼地进了房间去。
温仲伯莫名其妙被骂了,无敌郁闷。
回去的路上,晗光重新审视了她和温浩骞之间的关系。
得不到别人的认可,偷偷摸摸的地下恋情。
这不是她想要的。
曾经热情胀满头脑,以为爱情比天高,直到被冷冰冰的现实彻头彻尾浇了一身才迟迟反应过来,所有看得见的幸福都不是最好的归宿。
车内的两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她猜温浩骞也在考量,或许也同她的想法一样,在思考,要不要继续下去了?
她想,她的受挫能力真的不行,只是一点点阻碍,却好似人生灰暗无边,看不到头,就想毁灭一切,砍断所有的交集,只身前行。
可是,这一点点的阻碍,分明是最强大的阻碍,比所有的失败都来的可怕。
良久,晗光深长叹出一口气。
“温浩骞,我多希望今天是我第一天认识你,过去和你没有任何交集。”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池晗光心里犯堵,不愿跟温浩骞住一块儿了。明着说, 理由烂的可以, 也显得她小气巴拉,温浩骞未必会同意,哪怕同意肯定要掏钱替她张罗房子。她不想麻烦他。
她把不爽和心事在电话里同傅珍发牢骚, 反被傅珍训了一顿:“你怎么这么矫情,你在他的地盘,不麻烦他麻烦谁去,娘唧唧的, 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池晗光?”
晗光摇摆不定的心绪被她这一通训得顿悟过来, “路都在到这一步, 没有后路再让我退的,你要不要来万城,帮帮我?”
傅珍知道她心里的苦, 若不是孤单难熬, 以晗光要强的性子定不肯说出“你来帮帮我”这样期待和恳求的话,想到她的肩膀对晗光意味着支持和力量, 傅珍鼻头一酸,骂道,“亏你还想得到我,得,我这几天正好空,那就提前起驾万城。”
傅珍说来就来,晗光去火车站接人,温浩骞开车送。
接到人,傅珍和温浩骞打过招呼,学晗光叫“温叔叔”。
温浩骞帮她把大包小包放上车,车子一径开去傅珍预订的酒店,温浩骞帮忙办理完手续,顺道尽了地主之谊,订了一桌菜为傅珍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