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其实只有短短几秒，但对车内人来说，却一帧一帧都不会错过。
在车子飞出去的那一瞬，浩浩转头看艾嘉，艾嘉的脸上闪过害怕，被安全带死死勒住。
艾嘉吓哭了，她的手机还在正常工作，袁磊的大喊透过电话传出来，她想镇定，却无法控制地哆嗦，说话带着颤音：“袁磊我们掉进河里了……”
车子坠入水中一点一点地下沉，浩浩试图打开两侧车门，可均严重变形。最糟糕的是，车内电路短路，车窗也降不下来。
“你听我说。”浩浩解开艾嘉身上的安全带，握住她的肩膀，“艾嘉你听我说……”
艾嘉眼里迅速升起水雾，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此刻如慌张的小鹿，什么都不知道，最需要有个人来教她。
“我会把你带出去。”浩浩紧紧握了握她的肩头，此时，水已没过车窗位置。
艾嘉慌张地抓住他的手，她发现他的手也冰凉。
浩浩冲她笑：“没事，不会有事的。”
“需要我做什么？”
“尽量往我这边靠，捂住脸。”浩浩说。
她照办，四周黑压压的，他们越沉越深，未知的水底如一个黑洞，大力地将他们吸进去，也许再也无法看见明天的太阳。幸好，车里还有空气，可以呼吸，在此时，浩浩的手裹着一层薄布狠狠撞击艾嘉这侧的车窗，一拳又一拳，车窗一角慢慢裂出蜘蛛纹。
艾嘉从未有这般接近死亡，她的脑子不受控制地回忆她这短短一生，飞快掠过很多往事，她开始后悔以前总和妈妈吵架，后悔回来前没有去看看陈玉萍和袁青田，后悔那天在高速上没有和袁磊多说几句话，后悔……
“深呼吸！”浩浩大喊。
艾嘉急急地喘息，只见浩浩在狭隘的车内抬起脚，狠狠踹向出现裂纹的车窗，当水灌入的那一刻，浩浩将她推出了车外。
水下静谧无声，艾嘉的长发张牙舞爪地散在水中，她毫无章法地挥动手脚，试图抵抗那股下坠感，浩浩紧接着游出来，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
他在水里看她，鼻头浮出几颗起泡，头发软塌塌地在水中浮动，一张脸看起来格外不真实，似乎变回了他初中时的样子。
艾嘉因为憋气难受得皱起眉头，抬头望不见河面究竟有多远。她想起那日袁磊教她游泳，如果那时候学会该多好……
但时间不能倒回，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艾嘉的眼泪流进这条江中，浩浩捏了捏她的手，蹬腿带着她上浮。
而扭曲变形的车和车里的手机，渐渐沉入暗无天日的江底，扬起一蓬泥沙。
***
入秋了，夜晚的江水远比想象来得刺骨，在艾嘉即将窒息的前一秒，只觉被人拽着衣领狠狠一提……
“喝……喝……喝……”她长大了嘴巴用力呼吸，胸腔中蓄满空气，缺氧的大脑渐渐清明，看清同样浮在水中的浩浩。
艾嘉松了口气，咧嘴冲他笑，带着劫后余生的万幸。
浩浩的嘴唇泛白，两手从水里伸出来用力揉了揉艾嘉的脸，他把她的脸搓红了，说话很用力，带着誓言的味道：“马上就能上岸了。”
艾嘉点点头，可她感觉江水的浮力并不大，如果不是浩浩撑着，她又会往下坠。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可怕的水底，于是下意识地扑腾双脚，却不知这会更耗费浩浩的力气。
浩浩绕到她背后，手臂横过胸口牢牢扣住，拖带着慢慢朝岸边游。
桥上的照明让他能隐约看清自己和对岸的距离，艾嘉的口鼻浮在水上，听他说：“放轻松，别怕。”
于是她放弃挣扎，整个人安安静静地任他拖带，张开眼，能看见没有星星的天空。
江面似乎在冒白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越来越冷，四周安静极了，只有浩浩划开水面的声音，艾嘉看不见连茜，不知她是否逃离。
“艾小嘉。”浩浩唤她，“不许睡觉。”
艾嘉嗯了声，可真的很冷，很累。
“艾小嘉，跟我说话。”浩浩喘着气。
艾嘉听出来，他也累了。
“浩浩……”艾嘉小声说，“她是不是死了？”
“恩。”浩浩环顾一周江面，没见到有人游上岸，他问，“她是谁？”
“是袁磊以前的女朋友。”
“是她绑架你的？”
“恩。”艾嘉的眼皮越来越重。
“艾小嘉？”
“……”
“艾嘉！”浩浩猛地回头看，划水的手一顿。
艾嘉费力睁开眼看他，看见他松了口气。
“都过去了。”浩浩重新转过头，目光定定望着越来越近的岸边，你要继续幸福，为了那种人不值得。
“我生袁磊气了……”
“原谅他吧。”
艾嘉费力地扭头，想看看他，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帮袁磊说话。
“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下。”浩浩说。
“好。”艾嘉应了声，打起精神来，“浩浩，我的下本书你也帮我画封面吧……”
“好啊。”
“我不喜欢水了，你画山，画天，好不好？”
浩浩答应着，声音极低地唤她，“艾小嘉，我们到了。”
艾嘉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体被人往前一拉，接着她的手攀住了岸边的石块。
“往上爬！”浩浩在后头托着她的腿。
艾嘉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两手无力地抓着苔藓，她说：“不行，我不行，你先上去吧。”
浩浩告诉她：“你得赶紧上去，然后把我拉上去。”
艾嘉振作精神，手指甲在泥沙中抓出了血，狠狠咬破了嘴唇提神，她感觉到浩浩用肩膀顶起她的屁股，这让她有了一些后劲，整个人往上一扑，终于，她上岸了。
“浩浩，你把手伸给我！”艾嘉连忙转身，朝漆黑的水下伸出自己的手。
然后她定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水面上，已经没有浩浩的踪迹。
“浩浩……”艾嘉划拉水面，大喊，“李浩！”
江面广阔，她的叫喊消散四方，艾嘉怕极了，嗓子发颤，一遍遍呼唤，希望下一秒浩浩能从水里蹿出来对她说：“吓你的啦！”
可是没有，他消失了。
***
袁磊赶到江边时b市警方已经开始打捞工作，艾嘉不顾医护人员的劝阻，哭喊着守在江边，袁磊出示□□，快步过去将她拥入怀中，只见她浑身湿透，眼里布满血丝，探照灯下她的嘴唇泛紫，眼神透着绝望。
“艾嘉！艾嘉！”袁磊的心一下慌了，从警这么多年，即使被一刀刺中脾脏血流了满身，也没有如此惊慌过。
一种就要失去她的无力感让他一秒也不敢放开怀中的人。
有个警察一直在等艾嘉做笔录，见来了个正常的，赶忙了解情况。艾嘉趁机挣脱他的怀抱，扑向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执拗地指着自己上岸的地方：“就是这里，他刚刚还在这里！”
袁磊过去拉她，艾嘉推不开他，只能大喊：“不要碰我！”
袁磊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收了回去。
艾嘉流着泪看他：“现在你是不是满意了？”
袁磊终于往后退了一步，不再去打扰她。
为了避嫌王局分派给他别的任务，这段时间袁磊待在省里，还好阿毛一直偷偷给他传消息，连茜经过精神科司法鉴定，案发时抑郁发作，不负刑事责任，很快被放了出来，由父母带回家看管并接受治疗。那天袁磊特地赶回去一趟，将连茜在国外的病历资料交给他们，表示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得知自己的女儿病的如此严重后，她的父母向袁磊保证近日将送连茜出国治疗，并且不再让她回国。
到此，袁磊做了他所能做的所有。
能做的很少，所以现实苍白无力。
他不知连茜将在哪一日被送出国，今天下午他从省局拿到了之前打架致死老人的病理报告，回城的路上接到了她的电话。
她说：“我得不到的她也别想得到。”
车子被撞后，他听见艾嘉的尖叫，听见浩浩镇定地安抚她、实施自救，他明明都听得到，却无法帮忙。那种无奈会把人逼疯，心上似乎有千万根针，密密麻麻地戳在心口，袁磊看向此刻孤零零的艾嘉，心里知道，他就要失去她了。
第61章 两章 合一
谢谢你陪伴我整个年少时光。
——《荼白的悲伤骑士》
警方开展打捞工作,浩浩的黑车最先被吊上岸，可以看见一扇车窗被击碎，车头因为撞击严重变形。之后吊起的是肇事车,岸边有看热闹的群众,指着车子大喊：“快看,车里有人！”
艾嘉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江面，车子一吊起来时她就看见了驾驶室里的连茜。事后经法医鉴定,车内人并没有求救行为,属于自杀。
艾嘉站在岸边，野风吹得她头疼,她无法忘记那一晚，车子落入水中,越沉越下,忽然她好像变成了连茜，坐在她的车里,看自己慢慢没顶，看车内一点一点灌入冰冷的江水，她在笑,笑声尖锐刺耳,渐渐无法呼吸，窒息的感觉很难受，但好在，只有短短几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