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东西北三面皆是齐天花板高的实木书柜,一进去像是进了个小型的藏书室。大家嫉妒得心痒难耐:“我要是涵姐,肯定也不愿去寸草不生的郊外别墅住。有花有树有男人,这辈子还求什么!”
“嘘!小点声,矜持点儿!”
苏南围着书房走了一圈,在靠北的书柜前停下,随意翻看。
江鸣谦噌一下窜过来,“学姐。”
“嗯?”
“你上过孙院长的课吗?”
“上过,怎么?”
“他的作业,你能不能借我参考下,听说挂科率很高。”
“我回去发给你。”
江鸣谦一笑,却没打算走,仍是挨在她身旁,抬手一边随便去翻架子上的书,一边拿眼角余光瞥她,“打算带什么书走?”
“还在挑呢。”
他见苏南目光往上瞟,伸长手臂,“这本?”
苏南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尖,“不,不用……”
“哇!这是不是研究生时候的涵姐!”
一声惊呼打断两人不尴不尬的交谈,苏南别过去头去,却见一个学妹手里,正拿着一个相框。
苏南还没反应过来,江鸣谦已一把把她拉过去凑热闹。
美国g大研究生毕业照,林涵穿着硕士服,手里抱着束花,在她旁边——
“这是不是陈老师!陈老师好年轻啊!”
照片里,穿着硕士服,二十四岁的陈知遇左边站着林涵,右边站着一个短发的年轻女人,看着镜头,脸上带着笑,但笑意丝毫未抵眼里,眼里只有疏离淡薄。
“你们翻到什么秘密了?”林涵从门外探进头来。
“涵姐,你的研究生毕业照!”
“哦,”林涵走过来,拿过照片,“这都被你们翻出来。认认,这里面有哪些熟人?我那届出了不少业界大拿。”
大家七嘴八舌,把照片上的人认了个八九不离十。
最后,一人指着陈知遇身旁的短发女人问:“涵姐,这是谁?”
“你们男神陈知遇老师的夫人。”
一阵静默,随后一声哀嚎:“陈老师真的结婚了?!传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他老婆是谁,也没见他俩一起露过面,我们都以为是假的呢!”
林涵目光平淡,把照片往桌上一扣,“他俩低调——别瞎翻我照片了,不然我让姜医生把你们轰出去。”
下午三点,大家离开了林涵的家,到楼下了,仍在七嘴八舌讨论刚才受到的冲击。
苏南定住脚步,笑一笑说:“……你们先走吧,我回去找涵姐说点事。”
江鸣谦看她,“什么事,要不要我……我们等你?”
“不用。”苏南表情淡下来,退后一步。
大家也没太在意,簇拥着离开了。
江鸣谦走到小区门口,脚步一顿,“你们先走!我想起来我也还得找涵姐签个字!”
他看着大家往地铁站去了,拐进旁边店里,翻抄着冰柜,从里面拿出两只冰淇淋,往回走。
老式的小区,院里皆是高大的树木,入目是葱茏绿色。
江鸣谦目光越过风里微微摇晃的树叶,看见楼前不远处的花坛上,苏南正垂头坐在那儿。
他愣了愣,慢慢走过去。
“学姐。”
苏南仿佛没听见。
他站了片刻,又轻轻喊了声:“苏南。”
五月午后的阳光从叶间筛下来,细碎的光斑落在她光裸的小腿和脚背上,地上,搁着一双匡威的帆布鞋。
“雪糕,吃吗?两个味儿,草莓和巧克力。”他伸出手。
过了片刻,苏南缓缓地抬起头来,眼里一层水雾。
她飞快抬手擦了下,哑着声音笑了笑,“……柳絮飞眼睛里了——草莓味吧。”
江鸣谦站着没动,片刻,把冰淇淋盒子往她额头上一靠,身体往前一步,将她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低头,看着她睫毛微颤,勉强的笑容再也挂不住。
“……学姐,别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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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前面考虑不周,有点仓促,算来算去年龄上勉强能圆得通,但是为了更科学一点,把杨洛的年龄设定和陈老师读书时间稍微改了一下,分别都在第9章和第14章。
给大家概括一下:
1、陈老师16岁上的大学,20岁本科毕业时gap了一年,然后21岁跨专业去学了传播,24岁传播学硕士毕业。
2、杨洛比陈老师大3岁,18岁读本科,去世时在读研一,23岁。
第16章 (16)若离
远远的,海洋鸣响并且发出回声。这是一个港口,我在这里爱你。
——聂鲁达《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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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陈知遇帮程宛搬家——她之前在单位附近找的那套房子,如今时不时便有一干小妖精登门骚扰,为了不给自己找事儿,另外找了一处地方。
“何必非得往家里带?”陈知遇把瓦楞盒里的东西一件件翻出来,递给程宛。
程宛笑一声,“不知道——可能给自己营造点儿这是因为爱情的错觉?”
“你还需要这玩意儿?”
“女人嘛,总是不可理喻的。”程宛接过陈知遇递来的一个相框,顿了一下,“这是你的硕士毕业照吧,怎么在我这儿?”
“……”陈知遇无奈,“站我身后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女生,你说你看上她了,非要拿去收藏。”
程宛屈指往照片里笑意淡漠的陈知遇的脸上弹了一下,“……你那时候还真年轻。转眼林涵都要结婚了。”
“现在也不老。”
“还是客气点,老当益壮?”程宛看他一眼,笑了笑,“能聊聊那时候的事吗?”
陈知遇翻了翻口袋,摸出烟盒,抽出一支,见程宛伸出手,便把烟递给她,自己再拿了一支。
两人坐在瓦楞盒上,一时间烟雾缓缓荡起。
陈知遇有时候觉得很神奇,——别人出生入死的兄弟是男人,唯独他的是个女人。
去美国念书那几年,一向厌恶学英语的程宛,为了他死命咬牙考了托福,跟去他学校看着他。他不记得有多少次,是程宛把烂醉如泥的自己从不同的酒吧拖回公寓,像上回他把她按在面盆里给她洗脸一样对付他——她更狠一些,寒冬腊月,一桶冷水直接浇在他身上,看他哆哆嗦嗦睁开眼,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其实那时候她自己也难受——喜欢的姑娘分手了,跟一个不知道打哪儿跑出来的男人恋爱,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那时候真怕你死了,”程宛缓缓吐了口烟,“总觉得你要是死了,我也撑不下去,所以拼命看着你,其实就是看着我自己。”
陈知遇看她,“现在是不是该我看着你了?”
程宛笑了笑。
“烈酒后劲也没这么足,周滢女儿都有了,你是不是该放下了?”
“说不准她又离婚了呢?”
陈知遇丢去鄙视的一眼。
程宛哈哈一笑,转头看他,一贯肆行无忌的眼里,生出些余烬般的怅惘,“……挺难的。”
“觉得难,是因为你正在尝试。”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程宛不以为然,把剩下的半支烟丢进旁边的笔筒里,抬头看着他,跟那些七嘴八舌的学生如出一辙的兴奋八卦,“陈教授,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变了?”
***
周三,陈知遇下了高铁直接赶去教室,比平常迟了十分钟。
设备已给他开好了,讲台上一次性杯子装着的热水飘着淡淡的雾气,第三排的位置上搁着苏南的包,然而人不在教室。
他莫名觉得有点儿怪异,像是习惯的东西突然被破坏了一样。
快上课时,苏南才从门外走进来,目光在讲台上扫了一眼,却没落在他身上,低着头,到第三排位置坐下。
他顿了一会儿,开始上课。
两堂课加课间休息,九十分钟,苏南全程没往他这儿看一眼,到不得已要看ppt的时候,才把视线稍微往他背后斜一点。
“布置的书目大家要回去看,下堂课讨论。下课。”
苏南站起身,把本子和笔胡乱往包里一塞,拉链卡在布上了,她使劲扯了两下,还是没拉上,立时有点气急败坏。
“跟谁较什么劲呢?”
一句话从讲台上飘下来,她顿了一下,仍旧去扯拉链。
总算拉上了,她把包随意往背上一挂,看也没看,匆匆一句“老师再见”,跟着其他学生离开了教室。
陈知遇立在讲台上,把设备关好,摸了摸手表,百无聊赖地站立片刻。
教室人都走光了,外面嘈杂的人声也渐渐远了。
他走到窗边,视线去捕捉那一道背影,看着她远离院办大楼,穿过楼前树木的阴影,再也看不见了。
心里一点难以排遣的焦虑,烦躁地伸手去摸烟盒。
周六,陈知遇早早到了办公室,把一束还带着露水的姜花,搁在小茶几上。
那股清淡悠长的香味,有点儿干扰他的思绪,他打开了电脑,却没什么查阅邮件的心思,只是一次一次地看着表,或者盯着电脑屏幕右上角跳动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