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佳仍是不说话。
“我倒是希望你一直绝食下去,我也得过且过了。”
张世佳这回倒是直勾勾得看着她,带着怒气“阿燃,咱们是小学同学!我什么样子你不清楚,你,你怎么能嫁给我!”
阿燃笑了“我们不都是听父母的嘛?”
张世佳行动不便,但还是探起半个身子凑近“我就是再怎么残废也不娶个女囚!”
“多谢。”
阿燃站起来慢慢在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环视,抚摸过腐朽立柜、桌子、插着鸡毛掸子的瓷瓶,最终站在张世佳面前,又说。
“谢谢你。”
张世佳更不说话了。
阿燃这回特别郑重,坐到他边上拉他的手“我知道你刚才的话是说给你爸妈听的。”
张世佳看着她,紧锁的眉渐渐舒展,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刘静肯定想不到有遭一日我也能娶到媳妇。”
那些青葱岁月铺垫的过往,张世佳与阿燃和刘静同在乡里一所小学,等到初中的时候不同班,张世佳也只上到初中就退学在家,原因很简单,他这样一个身子在学校收到的是非嘲讽远比应该学到的学识多,每日被人唾弃被人侮辱,那时候连带着刘静都算上,也是偶尔背过身去同人耳语轻笑他。
但张世佳心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情愫,他对刘静的好感,泛滥的好感,却都随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卷走了。
张世佳知道阿燃同刘静最好,现在的情况他不接受阿燃成为自己的妻子,于情爱,于初心,他都不同意。
阿燃怎会不知道,从狱中收到那一封信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要嫁给谁,也知道那年刘静同她耳语多半并非嘲笑而是倾慕,倾慕一个瘫痪在轮椅上的少年多么难以启齿,她只能同阿燃说。
阿燃也知道张世佳对刘静的那一片倾心,所以开诚布公。
“张世佳,我家欠你们多少钱我心里清楚,我回来之前想得好好,可是今日你也瞧见了,我对自己向来狠心,但我心矫情的很,身子也认人,我在外面有过相好的,何为相好的,我不说你也会懂吧。”
张世佳刚要开口说,阿燃又打断“欠你家的恩情怕是旁人早就想好了怎么让我还,拿身子还,给你做足夫妻之实,却又何来夫妻之实——”阿燃抱歉看看他羸弱双腿“这辈子若是让你张世佳也是个有老婆的人,也算还了这份恩,但心,你们要不去。”
张世佳不说话了,彩礼早就过去,阿燃入狱就放了彩礼给孟家,美名其曰彩礼,不过是买断一个姑娘的一生。
若是刘静仍在世,不消多想,她一定唾弃。
两个孩子的心不在一块儿,愣是要把身子交于对方,别扭着,掰扯着像两根筷子,但是长辈的意愿很明确,结婚的事也很快提上了日程,说很快倒是辜负这件事的速率,第二日张春吉家大铁门上就贴了喜字。
三天宴请,流水席摆到村东头,日日宾客满堂,阿燃在自家木桶沐浴更衣,熟鸡蛋滚身子说是滚运,被熟人摆弄着像个没生命的肉坯子,试新衣换新鞋,再没见张世佳。
到了临要挨着一刀的日子,却被老讲的习俗犯了难,新婚前夜要圆房,还是要在女方家,张世佳被推进阿燃房中,阿燃坐在炕上,抱他上去。
张世佳有些话想说的感觉,外面人静了,默默退到院子外。
阿燃在炕上拿着个红盖头,慢慢盖在头上,然后自己又给掀开了,咯咯咯得傻笑。
再倔的姑娘这会儿也扛不住百虫啃食心肺的别扭劲儿。
张世佳默默靠在炕沿边上,一回手,按住一样东西,拿起来一瞧,却是没见过的玩意,好像是枚奖牌。
“我这几日,都看着它睡觉。”阿燃淡淡得说。
“是他给你的?”
阿燃点点头。
漫长沉默过后,张世佳突然说“你走吧。”
阿燃看他,张世佳别过头去“我心也不在你这儿,这事成不了,你走吧,恩情不用身子还,这交易我也不齿,去外面的世界找你要的人吧,去闯吧,把钱还上,我跟我爸好好说。”
阿燃默默把那节红盖头拧成一股,系到他的手腕上“张世佳。”
“嗯?”
“谢谢你。”
阿燃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她根据张世佳的嘱咐当晚出逃,猜也能猜到第二日的婚礼锣鼓喧天,吹唢呐的艺人肯定是异常卖命,鞭炮比过年放得都多,红盖头一掀起来,发现是张世佳早就安排好的表姐。
但村里人是这样的,亲事定下来,名义上房也圆了,没有领不领证一说,阿燃在人们眼里已经就是孟家媳妇,只是逃了大婚当日,就当她睡过了头没有参与,酒席照办,孟家也为了面子在外笑呵呵得说自己儿子得了媳妇。
心里的苦,都是世俗和老理儿闹得,他们不悔恨,但为着当初不菲的彩礼,钱是要阿燃慢慢还的,连带着也不打算给阿燃一个好名声,恶意背后摸脏她,说是水性杨花心肠歹毒,便宜了她了,却要往外面的世界去招猫逗狗。
阿燃不去回想,在上海日日刷盘子洗碗,她做过再苦再累的活也没想到有遭一日躲在后厨刷千百个碟盘,旁边阿妈嘲笑她手生,一时半会做不到端盘子的工作,阿燃就默默得捱,攒下的一分一毫都不舍得花。
今日接到那通电话想起那个男孩,一切又回到原点,回到那个风雨破陋简易的私搭房,回到单人床上窝着两具温暖躯体互相安慰,阿燃突然懂了,她有牵挂。
张世佳说,去外面世界找你想要的那个人吧,但是阿燃何尝敢再踏足孙宇纯白生活,她脏了,骨子里就是个脏人,婚约扯着她的灵魂,悔恨与抱歉膨胀她的自尊。
一个月后接到齐鑫的电话,她出狱,在北京经熟人介绍谋得一份家政工作,要阿燃也来。
阿燃走在四下无人的街,拐过两条斜巷未到灯火阑珊处听齐鑫讲完未来好好又踏实的生活。
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她决定要回北京,不为别个。
还有一笔未了的账要算。
***
周涛怎么也想不到多年后竟然在这样的地方遇到阿燃。
一时间没有辨认出她的样子,等明白过来拔腿就跑。
阿燃也不去追,就站在路灯下面看着他飞毛腿似的跑了百十来米,最后突然停下。
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周涛又慢慢走了回来,但停留在距离阿燃五十米开外。
“你到底要干什么?!”
日日下了队里训练课回家经过这个卖袜子和皮套的地摊,点着一个小台灯,有一次周涛还特意停留看了看成捆的袜子,上面写着【十元】,但从未抬头看看摆地摊的人。
明显自己被盯了很久,没必要逃了。
周涛还微微喘着粗气,眼睛瞪得老大,在路灯下像惊恐待命的驯鹿。
他是真害怕了,入狱之前软软糯糯的阿燃突然拿着□□抵着他的耳根子就够让他害怕的,现在出了狱,什么时候出来的,跟了他多久,周涛一想就背脊汗毛树立。
这女人一定是疯了!饶不了他了,越跑她就会越阴魂不散,虽然没人告知周涛这点,但周涛此刻明明白白清楚阿燃的执着。
有一瞬间慌神,慌神阿燃和孙宇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能让一个姑娘为了讨一口气不管不顾的这般执着,不就是简简单单懵懂时期的男欢女爱嘛?大家非议也多,说阿燃这个女人是情场高手,哄骗的孙宇这个毛头小子入了迷障出不来,那时候茶余饭后都这么乐道此事,但是现在面对面站着,周涛突然就觉着这份爱情可能不用人家挑衅,它自己就非常一意孤行。
人在害怕的时候都是想先下手为强,甭管是为了套话还是什么,反正周涛颤颤巍巍得招了。
“姐,当年的事,孙宇的事,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就差伸手像个市井懦夫作揖,周涛心里矛盾碰撞,一方面维持最后一丝尊严完全不降低姿态,但是语气和语调已经告知他在做最后一步的妥协与诡辩。
阿燃轻蔑得笑了,小手指支起来用指甲揩了揩眉尾。
“我有时候对过分诚实的人没有什么招架能力,但是对于垂死挣扎的人——”阿燃笑得轻蔑语气却没有轻蔑,又抬头淡淡看着周涛“你还不如老老实实招了,本来我想的是你要是招了,我也就心软了。”
话音刚落,角落里出来几个莽汉,吓得周涛缩紧肩膀转身要跑。
人家一伸胳膊就给捞了回来。
齐鑫走出来到阿燃边上,抽着烟,后背抵着树“就他啊。”
阿燃没说话。
齐鑫轻哼一声“行了,拉胡同里办了吧。”
周涛吓得刚要惊呼,嘴里就被堵上一块臭布。
胡同里乒乒乓乓的声响,齐鑫默默抽完这支烟。
“多大仇啊?出狱了第一时间想得就是这事。”
见阿燃不说话,齐鑫更好奇“在监狱里天天给人灌输五讲四美三热爱,你最善良你最好,你还给敬老院老太太洗脚,你还给监狱狱警各个家属做衣服做鞋子,人家都说你是个善良的人,在外面让人坑了才伤人,结果一出来——还是血腥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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