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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秒 (Sunness)


“徐贞!”魏翔反应过来,微微抬高了音量,一半是因为恼火,一半则是因为心虚,“你吓我一跳!”
徐贞环抱起胳膊,“沈秋萍是谁?”
“你偷听我打电话啊?”他横眉竖目,佯装发火。
“你站在这里打,我路过,这也算偷听?”徐贞却不吃他这套,目不转睛地将他的身影锁在自己的眼仁里,语气严肃如她的表情,“不要扯别的。沈秋萍是谁?九龙村的?为什么要给赵队送信?”
她和魏翔同期,警队一枝花,精明能干,也是被赵亦晨一手带上来的。整个队里,魏翔拿她最没办法。支支吾吾一阵,只能试图搪塞:“这是赵队的私事。”
见他这副遮遮掩掩的模样,徐贞松了松眉头,心中已有数:“是不是跟珈瑛姐有关?”
魏翔挠挠脑袋,盯住自己的脚尖,没吭声。她见了便冷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去查吗?到时候要是破坏了你们的什么计划,可别怪我。”
屏息咬牙,他肩膀一松,终于泄了气:“嫂子当年失踪,不是立了案吗?我们调查嫂子接过的案子那时候,发现嫂子失踪前两年,几乎每个月都会偷偷去一趟九龙村——探望一个叫沈秋萍的姑娘。”顿了顿,他抬起脑袋,眯了眯眼,“后来我们就去九龙村找这个沈秋萍,结果被那些个村民追着打。人没见着,倒是差点丢了命。那个时候我们就猜测沈秋萍是被拐来的,可能是嫂子的朋友或者亲戚,跟嫂子被同一个拐卖团伙拐走。所以赵队觉得没准能从沈秋萍那里了解到一些线索,这些年就去过好几次九龙村。”
不自觉又收拢眉心,徐贞抿抿唇,“那见到面了吗?”
“见是见过了,但没能说上几句话。那里的村民都警惕得很,一发现势头不对,就马上纠集群众闹事。赵队频繁去,当然也被盯得紧。”讲到这里,魏翔把手伸进兜内捏紧那封信,兀自咕哝,“不知道沈秋萍这回是想了什么办法,居然能让人家给她送信过来……”
徐贞没有开腔。她接触的拐卖案不多,关于九龙村的事只听同事提起过,上个月九龙村村民袭警时她又刚巧在外地,便至今没有真正去过那里。但她能够想象,如果沈秋萍真是被拐卖到九龙村的,那这封送到队里的信一定是她想方设法不顾代价换来的。
“你现在是要去给赵队送信?”徐贞抬眼问魏翔。
“是啊。”
“我跟你一起去。”
他眼球一转,不大乐意:“不好吧?”
“我还没去过九龙村。”她看向他的眼睛,适才紧绷的身体已然放松,不慌不忙道出理由,“珈瑛姐当年能去探望沈秋萍,就说明那里的村民对女人没那么警惕。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


作者有话要说:
善善在努力,但她还需要时间。
记得王绍丰吗?珈瑛刚到律所工作时,带她的那个师傅。
说到拐卖,有部李杨导演的电影叫《盲山》。
有国内的和谐版,也有在国外上映的另一个版本,两个版本的区别在于结局。
我看的是国外上映的版本,结局是女主角挥刀砍向丈夫,然后给女主角的脸一个特写,黑屏。
很震撼的结局。





第25章 11-2
一九八/九年的深秋,许菡溜到美术学院一幢红砖砌的学生宿舍后头,踩上墙脚的碎砖,悄悄叩响一楼的某扇窗户。
没有回应。
她再叩一次。嗒,嗒,嗒。正好三下。
紧拉的窗帘后边依然不见人声。许菡踮起脚,把手伸进窗门微敞的缝隙里,摸索着勾起了插销。小小的金属杆上生着粗糙的绣斑,她收回手,指尖成了红色。拉开窗帘,阳光便打进昏暗的屋内,粉尘逃窜。她趴到窗口,看到寝室中央倒着一张椅子。那个穿旗袍的女学生被捆在椅子上,头发散乱,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像个死人。怔怔地望了她一会儿,许菡跳下碎砖,搬来两块大砖头,踩着它们翻进了窗洞。
从窗沿摔下来的时候,她没喊疼,也没吭声。只爬起来,摇摇晃晃扑到穿旗袍的女学生跟前。她嘴里塞着一条毛巾。许菡伸出手,扯下那条毛巾,探到她的呼吸。
绕到她身后,许菡蹲下来,给她解开捆住手的皮带。纤细的手腕,青紫的勒痕。
女学生不动弹。许菡拽着她的胳膊,没能把她拽起来。她便站起来,四下里看看。寝室里四张床,只有一张还铺着被褥。其他三张,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床下的桌子也干干净净。
许菡每隔一个星期来送一次货。她上次过来,那三张床还有人睡。
走到堆了书的书桌前,她找到一只杯子。黏黏糊糊,里头趴了只蟑螂,晃着长须。
她放下杯子,拿起桌脚的暖壶,把水倒进暖壶的盖子里。
水是冷的。
跪到女学生身旁,许菡抱起她的脑袋,让她枕着自己的腿,喝下一口水。
凉水滑过她干燥起皮的嘴角,也滑过她的唇齿,淌过她的咽喉。她动了动,慢慢抬手,颤抖着抱住了暖壶的盖子。
许菡感觉到腿上的重量一轻。是女学生抬起了脑袋,把嘴凑到盖子边,狼吞虎咽地喝起了水。
只字不语地爬起身,许菡踱到了门边。
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女学生一眼。
她还趴在冰凉的地板上,衣衫凌乱,蓬头垢面。浑身哆嗦着,只有发抖的手捏着暖壶的盖子,指节发白。窗外的阳光扑在她脚边,她蜷缩在那里,就像濒死的动物。喘着气,流着泪。缩紧肩膀,呜咽着哀嚎。

两个星期后,许菡又来到这里。
还和第一回一样,女学生叫她从正门溜进去。116的寝室门为她留了一条缝,她推门进屋,阖紧身后的门板。窗帘如常拉得严实,屋子里便只有一点朦胧昏暗的光线。窗前支着一个搁了画板的画架,逆着光,许菡瞧不清画布上的东西。
女学生坐在桌前,手里正握着眉笔,对着一面小小的镜子描眉。她穿了一件新的旗袍,白底,水墨色的花。
“你叫丫头?”她问许菡。
许菡点头,脱下书包,找出一包白色的粉末。
从镜子里看她一眼,女学生咕哝一句:“十一岁。”然后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细细描上眉尾,心不在焉道,“一会儿给你钱。东西你帮我处理掉,我不要了。”
站在门边没动,许菡手里还抓着那包东西,直勾勾地看着她。
半天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女学生便再从镜子里瞧她,对上她那双清黑的眼睛:“看我干什么?脱不了手会被打吧。你上次救我一命,算回报你的。”
许菡的视线转向她在镜子里的脸。女学生重新画起了眉。
半晌,许菡才低下头,把手中那包白色粉末塞回了书包里,沉默地背起来。她棍子似的杵在门口,盯着女学生的后脑勺,一句话也不说。
画好了眉毛,女学生搁下眉笔转向她:“过来。”
顺从地走到她跟前,许菡停下脚步。女学生翘着一条腿,仔细打量她。几秒过后,忽然一笑:“长得倒不算俊。”说完又拉起许菡的左手,垂下眼睛,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手心薄。”
许菡发现,女学生的手有点儿糙。修长的五指,却长着茧子,硬硬的,硌人。是双常年干活的手。
但她的脸很漂亮。瓜子脸,唇鼻秀气,柳叶眉。眼睛很大,也修长,眼尾还有些上挑。低下眼笑的时候,浓长的睫毛垂下来,小扇子似的,微微地抖。不仅漂亮,还很有韵味。玲珑的身段,慢条斯理的动作。眉梢眼角尽是风情。
直直地瞧着她,许菡记起她蜷缩在地板上的样子。狼狈,痛苦。脏兮兮的头发底下那双流着泪的眼睛,像是不会笑的。
“我妈告诉我,手心薄的女人,福也薄。”不知道她在看自己,女学生伸出自己的手来,“捏捏看。我的也薄。”
许菡拿右手捏了一下她伸过来的手,而后又低下脑袋,捏一捏自己的左手。
她说:“你的厚些。”
女学生又笑了。轻轻的,从胸腔里发出声音。
“读过书么?”她问她。
许菡摇头。
“还上学吗?”
还是摇头。
“也是。你这样上不了学。”默了默,女学生从抽屉里拿出钱给她,“你下星期这个时候再来一趟,我有东西给你。”
许菡点头,将钱塞进裤兜里。她仍旧穿着那套校服,衣摆被划开一道口子,是上回翻窗时勾到的。女学生见了,伸手摸了摸那道破口。
“丫头。”她忽然叫她,“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抬起脸,许菡望向她背光的眼睛。
“周楠。”她说。


这天晚上,许菡回到公园过夜。
马老头在滑梯底下铺了捡来的被子,半躺在阴影里,手伸进领口,闭着眼睛抓痒。她坐到他身旁,把一个白菜馅的饼给他。她买了两个,裹在纸袋里,还有些烫。
抓着饼爬起来,他打了个哈欠,问她:“今天的都送完了?”
许菡咬一口饼,表情木木的,没有情绪,“周楠不买了。”
“周楠?哪个周楠?”
“美术学院那个。”
“哦,那个。那个我知道。”马老头歪起脑袋吃饼,馅从嘴边掉下来,掉在那发了霉的被子上。他抹一把嘴,捏起那团白菜送进嘴里:“她还会要的,你不急着找下家。”
她没再咬饼。
“为什么?”
喉咙里响起咔咔怪叫,马老头别过脸,吐了口痰。扭回头来,他继续吃他的饼,嘴里嚼着面皮,讲得含糊不清:“丫头,信你爷爷我的。哪个会怕穷一辈子?怕就怕富过以后再穷的响叮当。”眯起那只独眼,他又拿手擦了擦鼻涕,“那女的只要还坐豪车一天,就还会要你的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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