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们,陆老爷子才总算宽慰了些。
虽然那几个孩子身上各自也都有些缺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对于他这个父亲,是打从心底里感到敬畏和尊重。
这是伪装不出来的,陆依萍就是最好的例子。
因为即使她嘴里说着是来和他商量的,态度却完全没有一丝尊重,仿佛他生了她养了她,就得为她负担一切不合理的要求。
她简直愚蠢得可笑!
雪琴说得对,犯不上因为这样的人生气。气坏了身子,没准她们心底还得骂他这是抛弃她们母女的报应。
如此想着,陆老爷子倒是稍微平静了下来。
再看陆依萍的时候,几乎已经见不到丝毫片刻前的激动。
他冷漠地看着面上仍旧倔强的陆依萍,把昨晚就想好的话直接甩给她,“音乐学院你就不要想了,昨天我就说过,我的钱,我想给谁花,就给谁花。我不乐意给谁,谁也休想从我手里抠出一个子儿!”
陆依萍的眼眶立刻就红了,她觉得陆老爷子这简直就是不讲道理,而且,身为一个父亲,他怎么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偏心!
只是陆老爷子并不给她机会说话,紧接着继续道:“虽然不能送你去音乐学院,但你好歹是我陆家的女儿。我和你雪姨商量过了,都觉得师范学院很不错,毕业出来后,工资和社会地位也都十分可观。”
他警告地看着陆依萍,“你如果觉得那里不好,大可以不去。不过到时候,我可能就得好好去问问傅文佩,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才把好好的一个女儿,给教成了这幅模样!”
第22章 陆家儿女
这番半含威胁的警告一出,陆依萍霎时间沉默了下去。
她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陆老爷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不但把自己和妈妈赶出了陆家,这么多年来都不闻不问,竟然在可能会对她未来一生都产生影响的重大选择上,都这么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甚至完全不允许她有丝毫自己的想法!
他竟然还用妈妈来威胁她?!
他难道不知道,他对妈妈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吗?!
妈妈那么个与世无争,从来都像水一般柔顺的女人,如果真的知道自己反抗了爸爸,陆依萍几乎可以想象到,妈妈以泪洗面劝自己去祈求爸爸原谅的模样!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脸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一样,那样的疼痛,从脸上一路蔓延到心底,在产生强烈羞耻感的同时,也让她几乎无地自容。
她忽然想到了片刻前的自己。
在来这边的路上,她竟然还天真地以为爸爸也会像送如萍去圣约翰一样,送她去念音乐学院!
她觉得自己简直愚蠢得可笑!
她究竟拿什么来和如萍比?
是有一个永远都精于算计的妈,还是有一个只把王雪琴的孩子当孩子的爸爸?!
不,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一个憔悴的苍老的仍旧在家里等着她的妈妈!
她不能输!
“我会去念师范学院。”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陆依萍平静地看着陆老爷子,“所以请你不要去骚扰我的妈妈。”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眼中满是强撑的坚强和骄傲,“我会向你证明,即使我念的是免费的师范学院,也绝对会比你那个念圣约翰的女儿要强上百倍!我会证明给你看,你今天的决定是个多么大的错误!”
说完,不等陆老爷子回话,陆依萍甩下一句“我回去了”,就果断退出了陆老爷子的房间。
书房的门被摔得很响,陆老爷子握着烟斗的手,半天都没有放下。
他定定看着陆依萍刚刚站过的地方,回想着那丫头在听他提到傅文佩后,像个受到威胁的小豹子一样,几乎竖起了浑身寒毛的样子,一直写满不耐的脸上,这才终于有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他还一直以为,这个每月来陆家总像是低人一等一样的女儿,和她那个妈一样,都是个无论如何都竖不起来的面人儿性子,这两天看来,这丫头身上倒还真有那么几分血性,甚至,她的性格和思想,在很多时候都很活跃和激烈。
只是,也不知道她这样的性子,究竟是好还是坏。
且看她未来究竟能有些什么造化。
陆依萍几乎是在摔上书房门的同时,眼泪就刷地掉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只可惜这里是个让她连哭都不能尽兴的地方。
伸手迅速抹掉脸上的泪水,陆依萍看着正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陆如萍,心底对这个雪姨的女儿,一时间涌起了各种纷繁复杂的情绪。
陆如萍自然也注意到了陆依萍。
今天早上她就和高中同学约好出去逛街,刚才回来换好衣服。
见到依萍的时候,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对于这个从小在一个大宅子里长大的姐姐,陆如萍还是很有好感的。
只可惜自从四年前依萍母女搬出陆家后,依萍对她就越来越冷淡了。
虽然知道这其中免不了有妈妈王雪琴总是刁难依萍的原因在,但陆如萍还是希望能和依萍像小时候一样,依旧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想到这里,她微微扬起一个笑容,快步来到依萍跟前,“依萍,你过来啦。”
陆依萍冷淡地应了一声。
陆如萍早习惯了她的冷淡,倒是并不在意。她看了眼依萍身后的陆老爷子的书房,这才想起来昨晚陆老爷子让她来商量上学的事情,顿时有几分兴奋。
“你是来和爸爸商量上大学的事情吗?有结果了吗?决定好要去哪所学校了吗?”她好奇地看着陆依萍。
陆依萍心底冷笑了一声,想到片刻前陆老爷子说的那些话,终究还是没能压住心底的激愤,扬起眉,冷淡地看着陆如萍,“是,有结果了。你难道不知道吗?有你那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妈在,我能上什么好学校?你妈和爸爸说让我去念不用学费的师范,爸爸便不肯再给我拿去其他学校的学费了。”
说到这里,她像是已经无所谓了一样,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所以,我就只能去念师范学院了。”
陆如萍听了她的话,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她微微皱起眉,看着陆依萍,“妈在昨晚吃饭的时候,确实有和爸爸提过一嘴师范学院的事情,但是爸爸那时候也只说再考虑一下,并没有说一定要你去读那里。”
想到依萍昨天下午对爸爸说话时那毫不尊重的态度,陆如萍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她看着陆依萍,有些试探地问道:“依萍,你是不是又惹爸爸生气了?爸爸的脾气不好,很不喜欢有人反驳他。不如你再好好和爸爸去说说?也许把爸爸哄高兴了,他就让你去你想去的学校了呢?”
陆依萍却猛地冷笑出来,她几乎轻蔑地看着陆如萍,“我做什么要去哄他?他生了我却不肯养我,这样的人,凭什么让我去敬他爱他?!如萍,我不是你,我没有一个会让爸爸言听计从的妈,也不像你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的性子就是这样,谁对我好,我就千倍百倍地还回去!谁对我不好,我也会一辈子都记在心底!”
见陆如萍惊得睁大了眼睛,陆依萍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
伸手抚了抚自己鬓边的头发,陆依萍平复了一下思绪,这才终于勉强对陆如萍笑了笑,“不用为我担心,我会活得很好。虽然爸爸不肯送我去念音乐学院,但他的话也确实并非全无道理。起码念完师范学院后,我确实不用再靠着陆家吃饭,所以我会好好地去那里上学。”
她已经受够了这种仰人鼻息的生活方式。
对于和如萍这个同父异母妹妹的关系,她心底也不是不惋惜的。
她知道如萍心地善良,一直以来对她的关心也都是真心实意,可是偏偏,如萍有着那样一个妈,她们还有同一个心眼儿偏得没法的父亲。
即使清楚如萍是真的十分善良美好的一个人,但每次面对这个只比她小十天的女孩时,她都难免觉得自己像是在看着一面镜子——
如萍的锦衣玉食反衬着她的身无长袖;
如萍的珠圆玉润反衬着她的干瘪瘦削;
如萍的温柔体贴反衬着她的愤世嫉俗;
如萍的顺遂幸运反衬着她的霉运连连。
陆依萍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如萍和梦萍差,却每每都能那么明晰地看清她和这对姐妹之间天堑般天差地别的境遇。
明明她们都是陆家的孩子。
她其实并不讨厌如萍,但她讨厌那种在面对如萍时,因为不自觉的对比而反衬出的尴尬和不平。
所以,对于如萍的善意和示好,她只能在心底道一声抱歉和惋惜,至于其他,就再没有什么了。
她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萍看不到她的痛苦,她也没办法理解如萍那总是对谁都宽容友好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