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雪琴说陆老爷子并没有挽留她们,陆梦萍心底顿时空了一块,又见王雪琴的眼底有几分心疼和纠结,这才弯起唇角笑了笑,“妈,如果我说对爸爸一点不舍都没有,那绝对是骗你的。但是……自从爸爸从这边搬走后,除了在尓豪和如萍的婚礼上见过他两面,他竟然连过年都没有回来看过我们。”
说到这里,陆梦萍顿了顿,这才继续道:“以前我总不明白,为什么依萍每次来这边都怨气冲天,好像我们所有人都欠了她什么。现在才稍微有点理解,她那时候的想法了。”
见王雪琴因为自己的话而面色复杂,陆梦萍赶忙跑过去抱住王雪琴的手臂撒娇,“虽然有点气爸爸对我们这么无情,但是这些日子,我已经想通很多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爸爸也不可能一辈子护着我,早晚我也会离开这个家,更何况我还有一个从小就这么拼尽全力护着我们的妈。所以妈你不要再担心我了,跟着你和尓豪一起去香港,本来就是我自己同意的,妈你不要总是觉得愧对我们。”
自从爸爸离开家之后,妈妈对他们就比曾经更好了几分,好像生怕他们几个孩子因为爸爸的离开而受到打击,衣食用度上不但没有削减,反而更是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千方百计地送到他们面前。
陆梦萍虽然不如陆如萍那么心细如发,但到底也不是个傻子,对于妈妈为他们做的这些事情,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想到如萍在出嫁前,特意叮嘱她的那些话,陆梦萍心底终于感到几分释然。
如萍那时曾对她说,在她嫁人后,梦萍就是家里仅剩的两个孩子了。
尓豪虽然和慕婉曦成亲后也仍旧住在福煦路,和他们在一起,但到底成家后就有了自己独立的小家庭,再加上他是男人,在外面也有不少事情要忙,所以很多时候,家里的事情,难免会有所疏忽。
所以上有母亲长嫂,下有小弟弟陆尔杰的陆梦萍,自然就要多多担待些。
陆如萍的那些殷殷叮嘱,陆梦萍丝毫没有忘记。
所以在得知妈妈要随尓豪一起迁居香港这件事后,在妈妈忐忑地来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去香港的时候,陆梦萍才一口应了下来,并且在之后,主动接下了通知并安抚小尔杰的任务。
陆梦萍的想法很简单:爸爸有傅文佩和陆依萍照顾,妈妈却除了他们这几个孩子以外,什么都没有。而且就算她选择留下,难道还要让她去爸爸那边与他们同住?
先不说爸爸从小对她就不是很喜爱,单说她放着好好的疼她爱她的亲妈不要,反而寄人篱下似的跟着爸爸的另一个女人生活,那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所以对于要和妈妈尓豪一起去香港的这件事,陆梦萍是一点犹豫都没有过。
但那毕竟是她的父亲,上海也是她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乍一听说要离开,心底有不舍,倒也无可厚非。
好在妈妈已经偷偷告诉过她,没有意外的话,叶家今年也会迁居香港,到时她和如萍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总算不用分隔两地,倒是冲淡了些陆梦萍对于未知未来的不安。
于是,在这年阳春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原本住在福煦路的王雪琴母子一行,终于踏上了前往香港的客船。
汽笛的呜呜声中,满载乘客的邮轮终于扬帆起航。
码头上来送亲别友的人群渐渐散去后,仍旧驻留在原地,望着轮船最终消失于天际的两个身影,便显得有几分突兀起来。
“爸爸……”见陆老爷子面色惆怅,陪着他一同来码头的陆依萍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问,“您刚才,为什么不去见见雪姨他们呢?我看梦萍和尔杰在上船之后,还一直在甲板上往岸边张望……他们应该是在等您,想见见您吧。”
“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沉默半晌,陆老爷子才怅然道。
陆依萍听出他话中未尽的失落,虽然心底并不想劝爸爸这些,但又不忍心见爸爸难过,最终还是问了出来,“既然您舍不得雪姨、尓豪、如萍还有尔杰,为什么会同意他们搬去香港?他们这一走,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陆老爷子闻言,望着天际的目光不由更深,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飞到年前那次,与尓豪谈话的那一天。
陆老爷子不是不清楚,对于他搬来与依萍母女同住这件事,雪琴的那几个孩子心里都怨气颇深。
这点,单从梦萍和尔杰从来没有登这边的门,就可见一斑。
就连性子最为体贴温柔的如萍,在那之后,除了每月来拿生活费外,也几乎再不会见他一面。
至于尓豪,更是只在成婚那天,才见过陆老爷子一面。
这几个孩子表现得如此明显,陆老爷子就算想装作不知道,都没办法。
但对于这一切,陆老爷子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无论是与那些当初被留在哈尔滨的兄弟姐妹们比,还是与被他赶出家门多年的依萍母女比,他已经给了王雪琴和她的几个孩子足够富足无忧的生活。
所以就算那几个孩子要怨,也应该怨王雪琴这个心术不正的母亲才对。
都是因为王雪琴做了让他无法忍受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抛下他们,来与依萍母女同住。
陆老爷子从来不认为,他在这件事上有什么错误。
甚至与此相反,那几个孩子在那之后,全部一味护着王雪琴,却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的做法,让他对那几个孩子感到无比失望。
他们甚至不如一直被他放养在外的依萍。
有那么段日子,陆老爷子甚至觉得,这些年来,他真是养了一群小白眼狼。
直到年前那天,陆尓豪破天荒地到访陆老爷子的新居。
上门做客,就算上的是名义上的亲爹的家,陆尓豪也不会空手而来,更何况马上就要过年。
所以这天,陆尓豪给陆老爷子带了颇为丰盛的年货来。
陆老爷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于陆尓豪如此识相的做法,当然龙心大悦,以为陆尓豪这是终于要和他服软认错,缓和一直处于冰点的父子关系。
却不曾想,陆尓豪那天过去,竟是为了告知他,在年后,他就打算带着慕婉曦和王雪琴一起,迁居到香港去。
陆老爷子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狠狠拍了下桌子,低吼了声:“我不允许!”
陆尓豪却并不与他争辩,只是用那双最近两年越发清冷沉着的眼,静静望着陆老爷子,眼底没有丝毫担忧、惧怕或是烦躁,无波无澜,就像……在望着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陆老爷子在那样的眼神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陆尓豪这才继续对陆老爷子道:“之前是您自己一意孤行,非要离开妈和我们,与依萍母女同住。妈当时那么伤心难过,您也没有丝毫犹豫。现在我想带着妈一起去香港,您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难不成,您还想着,哪天在依萍母女这边气儿不顺的时候,再回福煦路那边去?”
说到最后,陆尓豪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淡淡的讽意。
一上来就用陆老爷子自己的行为,把陆老爷子将要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陆老爷子当即还真有几分理亏。
但他从来都是霸道惯了的人,一直认为,是他的,就是他的,就算他不要了,那也还是他的。
这条准则,几乎贯穿了他发迹之后的大半个人生,无论对物对人,都是如此。
但现在,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地告诉他,他要带着他妈妈一起离开上海,离开他这个父亲的掌控范围内,陆老爷子当然不会答应。
但,这件事,也确实是因为他先搬出福煦路,才会如此。
所以陆老爷子也无法在这件事上理直气壮地命令陆尓豪不许,只是转而道:“在上海,如果有什么事,爸爸还能照应你们一些。你们有什么非要离开上海的理由?”
“没有非要离开上海的理由,却也没有必须要留在上海的原因。爸,妈虽然脾气不好,这些年里也确实做了许多错事,但她待您和我们这几个孩子的心,却从来都是实打实的。我知道您这一生有过许多女人,妈只是其中之一,但对于我们来说,她却是我们唯一的母亲。”
“那时您要走,我们拦不住,也没法拦,毕竟您是真的不想再和妈妈生活,转而选择了依萍母女。妈在那之后就一直心情郁郁,还因为怕我们担心,每天不得不强颜欢笑。我后来问过医生,他说如果妈再这么下去,身体迟早会垮掉。”
陆老爷子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眼底却有几分怀疑地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几个做儿女的,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这件事?”
很显然,他在怀疑,陆尓豪的这些话,会不会是王雪琴的另一个苦肉计。
陆尓豪垂下眼睛,掩去眼底的讽刺,“难道对您说了,您就会抛下依萍母女,回到妈还有我们的身边?也或者,您难道打算像当年在哈尔滨一样,让妈和佩姨一同侍候您?就是不知道,届时如果有客到访,我们该怎么介绍家里的两位女主人。难不成,真的告诉人家,这两位,一位是您的八姨太,一位是九姨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