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场景并没有比想象中好到哪里去,女人窝在宽大的浴缸里,头发濡湿的散落在瓷砖和浴缸的边沿,这阵子她没有染发,墨黑的颜色显得十分冷清,头垂着,因此有半张脸都浸入了水中,这让她看上去脸更小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若不是还有鼻息微微的拂在水面上,黎今差点以为她是死了。
他极轻的松了口气,眼中却又凝聚起一股更深的风暴。
也不顾身上还穿着干净的衣服,大步走过去,将水中的女人拎起来,拍打她的面部,她浑浑噩噩的醒过来,双眼无法聚焦,看人都很朦胧,真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我……”她很茫然,仿佛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而他又为什么闯了进来。
黎今也没管她身上什么也没穿,甚至湿漉漉的全是水,托起她的屁.股就把她抱起来,步伐又稳又快,随后,罗岑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又回到了床上。
她不适的来回蹭了蹭,身上很凉,就想拿毛巾擦一擦。
结果男人根本不让她动,一只手牢牢的固定住她的双臂,弯下腰来,因为刚才两人零距离的接触,也沾染了她身上的水汽,睡衣领子到胸口都是深色的印子,就连脸上也有被溅到的水花。
“想死?”他忽然开口,“是不是?”
罗岑宵两手被他制在头顶,而他整个人横插在她双腿之间,就连膝盖都无法并拢,在这样的姿势下她只能被动的看着他,。
这下子就清醒了,她摇了摇头:“我只是睡着了。”
她是真的睡着了,在那温暖的拥抱里,在充足的养分中。
黎今想到了那凉透的水,又拧眉看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点什么蛛丝马迹似的。
罗岑宵本可以乖乖的解释一番,但她忽然丧失了这种欲望,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着,你爱信不信好了,最好是大发雷霆,那也没有关系。
两人对视良久。
黎今忽然觉得曾经的她又回来了,那种小豹子一样的眼神,甚至还带着三分挑衅,一改重遇以后她的隐忍和瑟缩,似乎毫无畏惧。
不知什么时候,他松开了她,“要死也给我死远点,别脏了我的屋子。”
罗岑宵轻轻的哼了一声,“你的屋子我还嫌脏呢。”
他猛然一回头,“你说什么?”
“黎今,你不觉得自己很脏吗?”她忽然又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不,你是大大的圣父,你是全天下最痴情的男人!”
“罗岑宵,”他眯着眼念她的名字,就像是从牙关中挤出来的,“你吃了雄心豹子胆。”
“你别生气啊,淡定点,我的黎总。我在夸您呢,你是天底下最痴心的男人,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甘愿找一个替身,哪怕你其实非常厌恶她,也一样的跟她同床共枕。你说说看你有多伟大?”
“你见过谁了?”他听出了她言语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瞬间抓到了些什么。
罗岑宵也不怕告诉他:“你的心肝宝贝今天来找我,让我离你远远的,我告诉她——是黎总要求的,黎总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多嘴呢,这样会伤害到你的心上人,但是我也没办法,我说的也都是实话啊。”
“我还不知道原来我跟毁容之前的岳小姐长得很相像呢,多亏她告诉了我,我回家的时候还真得感谢一下我的爸妈,让我如此荣幸的跟岳小姐撞脸了,否则黎总怎么能看上我这种小城市里出来的小麻雀呢?也感谢他们给我这张脸,让我在六年前和六年后都如此荣幸的被你选中!”
“所以,你觉得委屈了?”他轻描淡写的反问:“你觉得不甘心了?还是说……”
“你在吃醋?”
“吃醋?这太可笑了,哈哈哈!”她像是被戳中了笑穴,笑的发苦发酸,几乎要直不起腰来。
“黎今,你凭什么觉得六年后的我,会跟以前一样傻呢?”
“你不傻,你聪明的很。”他倚在窗边的柜子上,淡淡的道:“你这叫大智若愚。”
黎今并没有如同她想象中的那样暴躁大怒,既没有抬腿就给她一脚,也没有用极端的字眼辱骂她,他平静的不像话,就只是漠然的看着她。
这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让海鸥都忍不住展翅低飞,瑟瑟不已。
罗岑宵忽然打了个激灵,这一刻魂魄重新附体,她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而现在覆水难收。
黎今是一个十分记仇的男人,他的心眼一点也不大,秋后算账这四个字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她身上那些凌厉尖锐的刺一下子变软了,是她被洗澡水浸泡了太久,可能就连脑子也进了水,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黎总,我刚才……”她硬着头皮说:“我刚才可能是醉了……”
“哦?”黎今笑了笑,“我竟不知道洗澡水也能喝醉,真是厉害了,罗小姐。”
好样的,竟然把她刚才说的句子原样送还给了她,虽然黎今在笑,她却知道他已经很生气了。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平时不苟言笑,但当他的嘴角如同现在这样微微扯起,皮笑肉不笑的时候,他就是真的动了怒。
罗岑宵想起才刚刚可以朝夕相处的小问,想起正开始变得光明的前途,她非常不争气的想要立即抱住黎今的大腿大声说我错了。
“黎总,你别放心上啊,你冷不冷,我给你泡杯茶吧。”
说罢,她积极的站起来,就要拿起茶壶。
男人却说:“给我滚。”
她握紧拳头,笑得很无辜:“这么晚了,咱们早点睡吧。”
“不是很气愤么?既然你觉得被我胁迫委身在这里很煎熬,现在你自由了。”
“可是我,我刚才真的是昏了头了,我其实……”
“别让我数到最后一遍,不然你会后悔现在没有离开,三——二——”
罗岑宵飞快的小跑出他的房间,还替他关上了门。
她回到客房,首先是把衣服穿上,其实她冷得够呛,刚才两人对话中她一直没有来得及穿衣服,全靠床上的毯子掩着身体,随着那些水滴的蒸发和清醒后的后怕,她浑身冰凉。
穿戴整齐,头发还是湿的,但也没时间去吹干了。
她留在黎今这里的东西不多,只是几件替换的衣服和鞋子,就连化妆品都随身放在包里,事到如今,倒有一种随时准备跑路的即视感。
她最后的时候在小问门口站了会儿,很想进去看看他,看看他睡得好不好,会不会踢被子,可是又很担心吵醒他,到时候又平添许多麻烦……
她鼻子发酸,还是咬牙离开了。
十一点钟的小区很阴冷,只有惨淡的路灯照在地上,她的影子也是莹然孑立的,就像一个女鬼。
她没有开车过来,因此只能从小区的门口出去,再打车。
她落座,司机就不断的在后视镜里看她,看的多了,她也不耐烦起来,干脆问道:“师傅,我脸上有花吗?”
“啊……”司机又仔细的看了眼,义正言辞的摇头:“没有啊。”
“那您老看我干嘛!”
“小姑娘,你是不是刚掉河里又自己爬出来了?你这是轻生吧?”司机打开了话匣子:“看你年纪轻轻的,生命很宝贵,你要珍惜啊,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大约是因为她的神情太沮丧,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浓郁的衰气,叫旁人都觉得不忍心了,司机师傅念念叨叨的说了许多话,翻来覆去就是让她不要想不开。
罗岑宵后来实在是耳朵要被磨出茧子,应声道:“我知道啦,我不会去寻死的,师父你放心。”
到达目的地,师傅哎了一声,连她递过去的钱都没收:“我信佛的,今儿就不收你的钱啦,咱们讲究渡人。”
罗岑宵:“……”
没想到现在的人精神境界都这么高,她深深的被感动了。
对比起黎今在一个小时前对她说的那句“要死出去死,别弄脏了我的屋子”,这位素不相识的司机师傅都要比他来的温暖许多。
这个世界上就是这样,在陌生人中得到的善意,有时候比身边的人还要多。
她提着东西没精打采的回家,走到门口,拿出钥匙。
公寓里冷冷清清的,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因为她喜欢自己打扫屋子,所以只叫波波过一阵子来开窗透气,除此以外并没有雇佣钟点工来定期做卫生。
但是这种世俗的灰尘让她觉得安心。
重新洗了个头,吹干了头发,已经觉得头皮处隐隐发痛。
每次她没有好好的弄干头发,就很容易偏头痛,这会儿太阳穴已经渐渐欢快的跳动了起来,让人精神不振。
但是她根本睡不着。
今晚对黎今说的话其实是她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如果不是他太过强大,牵制着自己的要害,她一点都不后悔说出了这些话。
当年,是邓小鲲带着他靠近自己,彼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原来只是一个可笑的“替身”,她傻傻的以为遇到了真爱,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不害怕,只想跟他好好过日子,能够结婚。
但只是一通电话就把他给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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