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回复,直接出了更衣室,步子很快,一路进了电梯。
外科值班室的医生替他做的伤口处理,看到那道发炎化脓的伤口时,值班医生吓了一跳,“聂医生,怎么弄的?”
“不小心摔的。”他只这样简单地说了三个字。
“聂医生,你真是太不小心了。”值班的同事尽量小心,一边絮絮叨叨:“是怎么摔成这样的?伤口在关节附近,软组织挫伤,又不及时处理,再耽误几天,进一步恶化了怎么办?你这可是右手,你可是心外科未来的一把刀,要是右手有个好歹,王教授他老人家非要跟我拼命不可……”
聂慎远还在回忆苏恩代理律师发来的那条短信,完全没有听到同事在说什么。
同事在给伤口消毒包扎,好像不时在问他疼不疼。
当然疼,可是再疼也不会有心脏那个位置疼。
昨天看到苏恩倔强地站在方亦铭身边,死都不肯跟他回家时,他真的觉得心脏的位置在绞痛。
撞车那天,他真不该那样吼她。
她肯定是兴高采烈满怀希望地提前回国,想给他一个惊喜。
如果当时他能稍微控制自己情绪一点,现在,她肯定早不生气了,必然乖乖等在家等他下班回去,然后拖着他的手臂撒娇,夸张地向他形容撞车时她有多生气有多害怕,再威胁他不许再和秦珂见面,等他答应了,她才会凑过来奖励地亲他一下。然后嗲嗲地问:“聂老师,有没有想我?”
他若板着脸不理她的小孩子气,她就会翻个白眼,戳着他胸口埋怨:“聂老师,你懂不懂什么叫小别胜新婚呀?”
他懂,可是没有回应她。
……
同事把伤口给聂慎远处理好,再三叮嘱他记得不要碰水,明天这个时候过来换药,“聂医生,这两天就打车回家吧,你这手是没法再开车了。”
“嗯。”他站起身,脸色苍白,眉宇疲倦。
从外科值班室出去,他返回10楼。
电梯匀速上升,持续连轴转20多小时的身体,浑身的力气象被抽尽了。
他从裤兜里摸出支烟咬在齿间,结果拿打火机按了半天,也没点着。
他气得把烟掰成两截,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按住太阳穴,闭上眼睛。
第一次察觉方亦铭对苏恩有好感,他并没有多少危机感。
因为他相信苏恩。
他是了解苏恩的,苏恩为了秦珂和他吵,和他冷战,跟他放狠话,甚至一次次玩离家出走的游戏……都是出于吃醋,都是怀疑他和秦珂之间旧情复燃。
他认为自己只要守好分寸,苏恩的小情绪都会慢慢融化,等她想通了,理解了,接受了,她自然会回家。
是他错了吗?苏恩其实没那么单纯,她偶尔也有难以琢磨的一面。
聂慎远睁开眼,想起昨天交警大队门口,方亦铭维护苏恩的情形。
那时候,方亦铭看苏恩的眼神不再掩饰,是一个男人看着心爱女人的温柔、关心……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他从电梯口出去,迎面碰上许祁。
“师父,出事了!”许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聂慎远问。
许祁喘着气道:“侯灿,没抢救过来,死了。”
☆、142.142章 :离婚协议
灿灿的葬礼就在两天后。
天下着雨,秦珂没什么朋友,来吊唁的人也很少,只有她在乐团来往不多的同事。
秦珂穿着黑衣黑裙,坐着轮椅,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带着墨镜,独自对着墓碑发呆偿。
她不给来吊唁的人还礼,也不说一句话撄。
直到中午11点,葬礼结束。
她还坐在那里不肯走,伸出手指去摸墓碑上灿灿的照片,喃喃自语道:“灿灿,你一个人躺在这里面是不是很害怕?”
“你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受这种苦?可不可以一命换一命?让妈妈去替你死……
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失去你,妈妈什么都没有了。”
护工撑着伞上前劝她,“秦小姐,灿灿知道你这样会不开心的。”
秦珂摇头,头发被雨水淋得湿透:“灿灿不能离开我的,他每天晚上都要抱着我才能睡着的,要不然,他会惊醒的……”
心有多疼,眼泪就会有多少,儿子死了,在秦珂心中是一辈子都忘却不了的疼。
当初回沪城给灿灿治病,是因为沪城有她想见的人。
现在灿灿没了,想见的人也终究没得到。
秦珂浑身僵硬,抱头扯着头发,怪她,都怪她!
什么事能有灿灿重要?
如果她没把那么多的精力放到插足别人的婚姻里,多拿出一点时间来陪陪孩子,是不是一切都会是另一个结局?
她不会连灿灿昏迷之前最后一声妈妈都没听到,甚至没机会去碰一碰灿灿慢慢失去温度的手……
这场战斗,她打得丢盔弃甲,输得全军覆没。
不止今天,将来何时何地有人提起她的灿灿,她都会心如刀绞。
聂慎远过来时,护工已经劝起哭得快晕过去的秦珂。他问:“秦珂,你节哀。”
秦珂摘下墨镜,抬头看着他,声无波澜,“我会有什么事?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老婆造成的吗?”
聂慎远眉宇微锁,“这就是你的立场?”
秦珂幽幽笑了一下,“交通肇事,难道她不应该负责?是她害得我没能在灿灿清醒时见到他最后一面。护士说灿灿昏迷前一直在叫妈妈,我这个做妈妈的,却在手术台上。等我出了手术间,他已经被推进ICU,再看到他时,他已经没呼吸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秦珂,你冷静一点,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明白。”男人的脸上有的只是护短的冷厉。
“我儿子死了,你叫我怎么冷静!”秦珂变得彻底歇斯底里起来,“都是苏恩害的我!她不开车撞过来,我就能早一点见到灿灿了!灿灿见到我,可能就不会死!不会死!”
秦珂嚎啕大哭。
她的世界早就被她自己扭曲了。可人就是这样,到了伤心极处的时候,总会把不该伤心的也拿出来伤心一遍。
晚上8点,聂慎远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打车回家的。
因为手上的伤开不了车,也因为实在精神疲劳。
回家时,在门口信箱收到一封快递。
他打开,里面是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
最后一页,签着苏恩狗爪子一样的名字。
她在上面写道:房子、车、存折,不属于她的,她全部不要,净身出户。家里保险柜里的十几根金条是苏大富给她的陪嫁,她只带走这些,和自己部分衣物云云。
聂慎远看完,直接将薄薄的纸页在掌心揉成一团。
他连澡也没有洗就睡觉了,半梦半醒之间被门铃声吵醒。
下楼一看显示屏,竟然是聂父。
聂父站在门外,面目严肃,不怒自威。
父子两个身高差不多,虽然聂父老了,但是身上那股逼人的威严一点不输。
一进门,聂父就把楼上楼下扫了一圈,就问,“我问你,小苏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媳妇竟然不在家,更坐实了外面那些谣言。
聂慎远抿紧唇不答话。
聂父心中怒气正盛,抬手就狠狠给了他几下,“这些年我不管你,不问你,可是你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聂慎远嘴角见了血,脸也一下子肿了,仍是直直地站着,毫不躲闪。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解释,他也不想解释。
聂父气得脸色发白,看着儿子嘴角的血迹又心软下来,“你就得跟那个姓秦的女人牵扯不清吗?那个女人就是个扫把星,你只要一沾上她就没好事!”
聂慎远艰难张了张嘴,“爸,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什么样?”聂父按捺住怒意,又说:“小苏年纪小拎不清,你也跟着拎不清?医闹事件才过去多久?现在又出了这事!当天那么多人都看着,视频都被人传到网上,现在电视台也播了,外头传的那些风言风语都成什么样了?说你在外面养情人,被家里老婆撞见,争风吃醋惹出车祸险些撞死人!聂家的脸都让你们给我丢尽了!”
*
送走父亲,聂慎远简单处理了下脸上的伤口。
看了下手表,晚上9点。
这是苏恩离家出走的第五天。
他摸出手机,打给方亦铭。
那边好一阵才接听,方亦铭的声音传来,“阿远?”
“苏恩在什么地方?我要见他。”聂慎远直接问。
方亦铭沉默两秒,“她不让我告诉你。”
聂慎远握紧手机,控制不住地想给自己点支烟,才说:“好的,是我自作多情。”
那边沉默。
直到他又说:“叫她接电话,我要和她单独谈。”
方亦铭道:“苏恩刚吃了药,现在已经睡着了。”
“她是不是生病了?那天我看她脸色不好。”
方亦铭再次沉默两秒,说:“她现在医院接受治疗。有点轻微脑震荡,这两天感冒了,一直在发烧,精神科医生在给她疏导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