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行点头。
哪怕陈爱国这个没出过啥远门的庄稼汉,也听说过方大兴的名号。在陈爱国的概念里,方大兴和上海的瑞蚨祥、恒源祥一样,都是有响当当名号的老字号。
不同的是瑞蚨祥主营丝绸,恒源祥卖羊绒线,方大兴是家有三百多年历史的饭店。
“那感情好,咱们乡有山有水,办个养殖场指定没问题!”陈爱国点了烟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似乎已经能预见未来几年他们的日子要好过许多。
越想心里越舒坦,陈爱国忙不迭对韩念念道,“念念,让你嫂子炒两个菜,再煮碗大米饭,小伙子大老远过来,可不能慢待了!”
韩念念哎了一声,转身去厨房帮叶兰英做饭。
堂屋里,陈爱国和方知行热络的聊着。
小山子乡背靠玉泉山,只有山脚下开了梯田,再往山上去土地贫瘠无法利用,三年自然.灾害之后,上头号召植树造林,山上虽然种了不少树苗,但一时半会都成不了材,无法给小山子乡的社员带来额外收入。如果能在山上养殖,对社员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和乡里公办的窑厂、水泥厂一样,养殖场也得往公家性质走,所以方知行才赶过来跟吴书记商量具体怎么办。
不大一会儿,姚家人陆续从外面回来了。韩桂娟一看家里来了个陌生小伙,诧异道,“爱国,这是哪家的?”
陈爱国道,“娘们一个,瞎打听啥,饭烧好了吗?烧好赶紧端上桌,我要跟小伙子好好喝一杯!”
炕几上只有陈爱国和陈卫东作陪,家里的女人不能上桌,都在厨房灶台围站了一圈,七嘴八舌的问韩念念。
韩念念把知道的都说了遍,又道,“他跟姑父说是来商量办养殖场的,听说是方大兴酒家的人。”
叶兰英跟陈玲都没听过方大兴,可韩桂娟却听过,她的反应跟陈爱国如出一辙,乐道,“那是要好好招待人家!这事要是成了,咱们日子可要比现在好过许多!”
韩桂娟乐得合不拢嘴,韩念念却听得犯糊涂。小山子乡大大小小有二十多个生产队,几乎每个队都养殖了鸡鸭猪鹅,并且分派指标给户下,像陈家,除了分派到养三只老母鸡之外,还负责承担一个猪腿的任务。
一个猪腿也有讲头。一头猪有四条腿,生产队一户人家通常承担一条腿,也就是说陈家是跟其他三个门旁邻居合养一头猪,养到年末得上交给生产队,如果达到了指标,生产队就给记上工分,最后把养猪的工分折算成钱。
不论是猪肉还是鸡鸭,流向城镇只有一个合法渠道,那就是走公社的肉站,等于是先卖给公家,然后由公家来调派分配。既然是这样,方知行又怎么能够光明正大的来跟吴书记商量‘走私’的事?
【宿主,据在下所知,像方大兴这种几百年的老字号在战火中幸存下来已经很不容易,建国后多数老字号仍拥有合法经营权,几年前三大.改造完成之后,这些老字号虽然名义上属公家管,但他们的后人仍旧能在公家的监视下自主管理,所以就算方知行在乡里办养殖场,必定也是公家知情并且允许的。】
韩念念恍然,简单来说,就是普遍现象里面的特殊化了。
吃完晌午饭,方知行坐了片刻,从裤口袋掏出五毛钱和两张一斤的粮票,搁在了炕几上。他给的这些已经远超国营饭店吃一顿饭需要的钱。国营饭店里五分钱就能见肉菜,两个大馒头只要八两粮票。
陈爱国一愣,随即道,“这是干啥?快收回去,粗茶淡饭值不了几个钱,太见外了!”
韩桂娟也道,“多个人不过多添双碗筷,哪用这么客气!”
方知行起了身,礼貌道,“叔婶,平白无故过来蹭你们一顿饭,也没带什么礼,钱和粮票你们一定收着,出门办个事总会用得着。”
出门办事,五毛钱庄稼人还能拿得出来,可粮票却是他们没有的。除了公社里的几个干部外出开会可以去粮站换点粮票,其他人没那个资格,老农民若是出远门干个啥,那得自带干粮水,否则连顿饭都吃不上,没有粮票,进了饭店但凡跟粮食沾上关系的,诸如面条馒头炒饼,都不能卖给你。
炒菜倒是不用粮票,可哪个老农民又舍得花钱炒盘菜干吃?
玲玲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少不得要跟大勇去城里置办些衣裳鞋袜,到时候肯定会用到。
思及此,韩桂娟朝陈爱国使了个眼色,笑吟吟道,“既然这样,那婶儿就不客气了,下次来咱们乡,要是没处落脚,只管来婶儿家!”
方知行笑着应了一声,又对韩念念道了谢,随后告辞推自行车往公社方向走。
等方知行走远了,韩念念拿起炕几上的粮票前后看了看,六零年发行的地方粮票,黄底帆船,繁体字书写了‘一市斤’。
“这玩意是好,可听说到月不用就作废了。”韩桂娟有些可惜道,“这都四月半了。”
韩念念道,“玲玲不是嚷着要去城里买身新衣裳?去了正好能用掉!”
提起买衣裳,韩桂娟犯愁,“手里连张两寸的布票都没有,去买啥衣裳!我看我去借点棉花,自己纺一匹布得了!”
闻言,陈玲老大不乐意道,“娘,我不穿老土布,人家就结这么一次婚,还不能去城里买件新衣裳啊,娘你想想办法,给弄点布票呗!”
说得倒是轻巧,庄稼人能有几个城里亲戚,上哪借布票去!
叶兰英坐炕上没吭声,她嫁过来那会儿,娘家就陪了一床棉花被,至于衣裳,只有一件老土布印染的红罩衫,到现在她也舍不得拿出来穿。
她这小姑子倒精贵,连老土布都嫌弃上了。
第15章 愿打愿挨
下午两点才上课,韩念念没急着去学校,从陈大婶家路过时,见陈大婶坐家门口纳鞋底,顺道问了她卫粮跟红梅相处的情况,主要还是想探探口风,看陈大婶家什么时候愿意定下。
陈大婶拍拍身旁的石头,招呼韩念念坐,拉了韩念念的手低声道,“我正准备跟大闺女说一声呢,你叔也急了,现在定下,三拖两拖估摸都得到年底才能把红梅要到咱家...回头你跟叶家那头带个话,他们要是没意见,咱们这头就该准备彩礼了!”
有玲玲和大勇的亲事在先,韩念念多少有了些实战经验,看了陈大婶一眼,斟酌道,“彩礼方面,您和叔准备给多少?您得先告诉我,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儿。”
陈大婶应该是跟陈大叔提前商量好了,听韩念念这么问,脸上浮现了愁苦之色,“大闺女,婶儿也不瞒你,婶儿家的情况你多少也该摸清楚了,卫粮下面还有两个兄弟等着成家,你叔只要一想到给三个娃挨个办婚事,就整夜整夜睡不着...”
韩念念一听,她这是准备要长篇大论了,忙道,“婶儿,我也不算外人,您就直说吧,您看我还得去学校上课呢。”
“对对对,婶儿脑子糊涂了!”陈大婶仔细瞧着韩念念的神色,“大闺女,彩礼钱最好不要超过五十,叶家那头要多了,咱家实在出不起。”
她可是听说了,玲玲定亲那会儿,韩桂娟那婆娘,狮子大开口要八十块,就算后来妥协了改口要六十块,那也不少,也只有姚家那样愣头吧唧的能任这婆娘糊弄,她可不会由着叶家那头漫天要价。
“行,大婶的意思我懂了,回头我打听下叶老师家的意思。”
韩念念没跟陈大婶多废话。陈大婶一家五口,四个大男人,按说每年在队里挣的工分绝对不会少,陈大婶又是个会过日子的,手里存的钱只会比旁人多,不会比旁人少。出个彩礼还要一压再压,韩念念只能说每家人有每家人的过法,有的人哪怕穷,对人也大方豪爽,有的人手里再多钱,也抠门要死。
去小学的路上,韩念念碰见班上不少学生,不过大都有些怕她,大老远看见她了,嘴上喊一声“韩老师”,一溜烟跑得老远,整得韩念念哭笑不得,她算是够民主的了,从未体罚过他们,怎么还怕?
“韩老师。”
韩念念回头,是叶红梅的侄女妞妞,跟妞妞一块的,还有班上其他几个小姑娘,都羞涩的抿嘴冲她笑。
韩念念冲她们招招手,跟她们一块进学校。
“下午后两节课是体育课,你们是想在操场自由活动,还是想让老师带你们出去玩?”
“韩老师,我想去爬山!”妞妞举手道。
“韩老师我也想去爬山,山上有地皮菜,挖回家能当饭吃。”班上一个黑乎乎的小姑娘怯怯道。
韩念念摸摸小姑娘脑袋,笑眯眯道,“行,那下午就去爬山,课间给你们一个回家准备的时间,自带篾篮,自带小铲儿。”
不止地皮菜能吃,还有蕨菜、荠菜、榆钱,都是老农民们常挖回家吃的野菜。
一点五十,姚校长准时拎了口黄铜钟,站在办公室门口敲得嗡嗡响,原本在外面跳皮筋、斗拐子、玩陀螺的娃们,听见铃声响,一窝蜂往班里涌去,操场瞬间空了下来,扬起半空灰层。姚校长嫌弃的扇扇鼻子,从办公室整了盆洗完手的脏水,边走边往操场洒水。
刚才的撞钟声是预备铃,韩念念收拾了自己的教案,准备好教鞭和粉笔盒。趁这个空当,韩念念顺带跟叶老师提了一嘴卫粮和红梅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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