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傻也看出来了,还是原来的地方,距离她离开已经过去大半年,所有人仍旧是原来的轨迹,唯独少了她。
好似历史的长河之中从未出现过她这个人。
旁人她不关心,只想知道方书记还记不记得她,会不会也把她当陌生人看。
收拾了纷繁杂乱的心思,坐到天擦黑时韩念念才往方知行家走。
巧的是,经过方大兴时,方知行刚好下班出来,军绿色衬衫黑色长裤,拎着皮革包,肩背笔挺。
他就走在她前面。
韩念念脚步一顿,又追了上去,快到跟前时,喊了一声,“方书记。”
方知行停了脚步,回头看她,双眸带了些许疑惑,“大姐,是你上午去找的我?”
他听周师傅说了,说半中不晌时有个瘦瘦高高扎两根麻花辫的女同志来找他,让出介绍信,人转身就走了。
方知行的视线再次落在韩念念身上,听周师傅描述,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女同志了。
“大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韩念念哽住了,都给他生两个娃了,还能有啥事!
看方知行这副油盐不进的温吞样,跟当初他们刚见面时如出一辙,心里一酸,忍不住就红了眼眶子。想象过见了面他惊喜、发火、恼怒...就是没想过把她当路人的样子...
“方书记,我是念念啊。”
方知行见她眼里包着泪,一见他就要哭的样子,一时有些无措,挠了挠头,试图安抚道,“大姐有困难好好说,别哭,别哭。”
他不说还好,一说韩念念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一把抱住方知行,呜呜咽咽掉起了金豆子,“方书记我好想你...”
方知行面红耳赤,手脚都要没处搁了,正直下班的点,路上行人匆匆,虽说天暗了下来,他们这样拉拉扯扯,还是被行人不耻,甚至有人直接过来严厉指责了,“伤风败俗,当街耍流氓!”
“我们是两口子,关你何事!”韩念念带着鼻音,不客气的唾他。
时下对作风已然管制严苛起来,有人指出当街拉小手都是耍流氓,搂肩拥抱那该挂破鞋拉去游街!
要是两口子...指责两句不了了之算了...路人重重叹气,直摇头,眼不见心不烦离开。
方知行用了些力把韩念念拉开,声音里带了些许警告,“大姐,你自重。”
说完径直红着脸径直离开,脚步有些慌乱。
韩念念追了上去,可惜方知行人高步子阔,等她拐进巷口时,方知行已经啪嗒一声把门反插上了。
韩念念不是一般失落,身上连个介绍信都没有,身份不明,来路不明,想住招待所都是做梦。
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回公园,爬上小土坡,土坡上有个凉亭,虽然四处灌风,但好歹是有个遮天蔽日的地方,空间里翻出羽绒被,缩在长椅上将就了一晚。
转天天不亮醒了,就着矿泉水刷了牙洗了脸,胡乱塞两口填肚子,再去方知行家巷口等着。
奶奶去世之后,方知行习惯每日晨起上一炷香,炉子上剩了昨晚的面粥,抽开风门热上,刷牙洗脸吃早饭,碗筷刷洗干净了才出门上班。
“小行啊,昨天有人找你。”曹大娘端着屎尿盆子往公厕走。
方知行应了声,“我见到人了。”
刚出巷口,就瞧见昨天的大姐,两手背后,站电线杆子下冲他笑。
方知行腾地脸红了起来,佯装没有看到她,匆匆路过。
韩念念追上去。
方知行咳了一声,没回头,平时十分钟的路程,五分钟就到了方大兴。
“方书记早啊,有人撵你?”前厅小何伸了个脑袋往外看,啥也没看到。
方知行吁了一口气,放慢了步子,装模作样上二楼。
接连几天,无论是上班下班,总能看到冲他眯眼笑的大姐,就跟着他上下班走一段路,他到方大兴,她不再跟,他回家拐进巷口,她止步目送他回家。
方知行想到了女间谍、女特务,但瞬间就被否定。
大姐虽然瘦了点,但样貌不俗,这种人在人群里格外招人眼,只是这一点,就直接可以排除。他在部队待的时间不算短,组织挑选培养的间谍皆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样貌,旁人看数眼都不会留意那种。
而且没有哪个间谍是这么明目张胆跟踪人的...
已经是第五天,方知行出门必见此大姐。
“大姐,你有什么困难需要组织上给予你帮助?”方知行已经无奈了,迫不得已放慢步子,跟她并排走,保持一人多宽的距离。
韩念念抿嘴冲他笑,“我没有房子住,吃不饱饭,想在你家借宿。”
方知行被呛住,连咳了数声,耳根子发红,“大姐别开玩笑,我家房子不外租。”
就算外租也只能租给男同志,否则孤男寡女同一屋檐下,难免招人诟病。
“既然这样,那你还问我有什么困难...”韩念念低声嘟囔了一句。
方知行不忍,问她,“你说没地方住,那这些天你是哪儿?”
“城南有个人民公园,我睡那儿的。”韩念念又补充了一句,“没个挡风的地方,夜里快冻死个人。”
“你家住哪儿,没有亲人,没有工作?介绍信带了没有?”
方知行一连问了数个问题,关键还是介绍信,韩念念低了声音,“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工作,没有介绍信!”
方知行陷入了沉默,还真帮不了她。
裤口袋里掏出两张五市斤的粮票,还有十块钱,一并递给韩念念,“出门在外谁都会碰上个困难,大姐这钱还有粮票你拿着,去饭店好好吃顿饭,回你老家吧。”
韩念念想哭,等于是变相撵她走...
没接他钱和粮票,掉头就走。
方知行站在原处,挠了挠头,一时不知哪惹到这大姐。本来以为再不会碰上大姐,没想到晚上回家,大姐就靠坐在他家门口。
已经是夜里十点了,门旁邻居早就关门闭户熄灯睡觉,方知行四下看看,开门进去之后还是给韩念念留了个门缝。
韩念念欣喜,忙起身进去,反手插上了门栓。
啪嗒一声,方知行的心跟着颤了下。
红着脸不敢看她,方知行回屋搁下皮革包,就着水槽洗了手,拉开铁皮炉子风门,兑水准备熬面粥,蒸笼搁上蒸几个三合面馒头,另一个铁皮炉子架上铁锅,敲了几个鸡蛋煎至金黄色,又炒了一盘雪里蕻...
廊檐下支了圆桌,饭菜端上,招呼韩念念,“快吃,饿了吧。”
韩念念摸摸饿瘪的肚皮,坐下不客气开吃。
“呜呜...方书记,你手艺还是那么好!”
“好吃好吃...好香!”
“还要喝一碗面粥...”
这一顿韩念念吃得异常满足,肚子撑到不行,还想再吃。
她这副模样看在方知行眼里,不亚于饿死鬼投胎,看她似乎还没吃饱,把簸箕里仅剩的馒头递给她,“吃吧,不够我再热几个。”
剩下的馒头也塞进肚子里,韩念念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心情异常好,主动收拾碗筷帮忙洗刷,又问方知行,“方书记,我晚上在哪儿睡呀?”
“睡我奶那屋...算了,我另收拾一间屋给你睡。”
他奶在那屋去世,估计大姐害怕不敢睡,方知行把坐西朝东的一间房收拾出来,棉床被褥没有新的,只能暂时铺盖他的。
“方书记,谢谢你。”韩念念拉了拉他的袖子,其实特别想抱住他亲一口。
察觉到韩念念目光带色意一般,方知行咳了一声,不敢看韩念念,把手电筒搁在床沿的椅子上,“屋里没有灯,手电筒留着你用。我出去了,门上有插销。”
“可我还没洗手脚呢方书记...”
“我给你倒水。”
找洗脸盆毛巾,又翻洗脚盆,叮叮咚咚一阵忙活。
“我回屋了,有事喊一声。”
韩念念已经脱了鞋,坐床沿,羊脂白玉般的脚来回晃荡,喊住方知行,悠悠道,“方书记,还有擦脚布呢...”
“等着。”方知行丢下一句,拿了洗干净的擦脚布递给她,错眼瞥见白嫩嫩的脚趾头,迅速撇开眼,落荒而逃,身后传来韩念念抑制不住的窃笑声。
调戏够了,韩念念趿拉着井口鞋把洗脚水倒进水槽,扭头看方知行那屋,原本亮着的窗户瞬间灭了灯。韩念念不自觉的贴了贴发干的嘴唇,想着啥时候才能扑进去跟他玩双修。
显然眼下不能,估计会吓坏了小面瓜,直接拎着她胳膊把她扔出门外。
收了心思回屋,身上的衣裳已经穿五天了,实在不想再穿,脱了甩地上,光溜溜的钻被窝里,洗衣粉的味道,依稀还有些方书记身上的味道,一点不难闻,鼻尖嗅着这种味道,韩念念满足的睡去。
光溜溜钻被窝的后果是,她做了一夜春梦...
转天大早醒来,羞愧的在被窝里换下内裤,穿了条背心,光溜溜两腿开了门,方知行还没醒。
火速把晾衣绳上挂的衬衫布裤扯下来,卷卷抱怀里,回屋穿上。
时下的衣裳没有太多样式,像衬衫列宁装仿军装更是男女一个样,就是方知行的衬衫裤子穿她身上不是一般肥大。
衬衫扎进裤腰里,空间翻出复古皮带系上,袖口裤脚都挽上,再编两根麻花辫,确定无异常之后卷了自己换下的衣裳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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