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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北者 (Sable塞布尔)


  李正皓没再纠缠于细节,而是单刀直入地问:“你准备找谁?”
  红唇轻启,悄然吐出三个字:“张英洙。”
  随即,那双黢黑的眸子像探照灯似的打过来,看得他不由一凌。
  1976年3月,红军旅为呼唤世界革命,劫持日航飞机“淀号”飞往朝鲜,震惊世界。劫机者中大多数是一流大学的高材生,年龄最大的二十七岁,最小的只有十六岁。*****
  在朝鲜定居后,这些人得到了妥善安置,先后进入金日成综合大学和金策工业大学继续学业。
  金策工业大学是朝鲜的两所顶级学府之一,能够入读的学生无不根红苗正,出身于劳动党精英阶层。劫机者中,一位名叫“田宫胜宏”的年轻人,就是在这里认识了他未来的妻子——金圣姬。
  作为最高领导人家族的旁系亲属,金圣姬身上流淌着名副其实“白头山血脉”,在劳动党内备受重视。
  田宫胜宏与金圣姬结婚后,改名“张英洙”,从此平步青云,现已位列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常&委,是朝鲜政府的实权派人物之一。
  李正皓当然听说过侦查局的直系领导,张英洙能以日侨的身份在朝鲜爬到如今的位置,离不开妻子的帮助。
  安全码、侦查局内部的叛徒、脱北者……
  所有线索最终闭合成环,消除了李正皓心中的重重疑问,只剩下一开始的那个还没得到解答:“为什么非要弄到激光器不可?只要张英洙局长在,没人会对你不利。”
  宋琳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用手指抚上男人赤&裸的肩胛,勾起一抹嫣红的血迹。
  “伤口还在流血,先躺着吧,我再处理一下。”
  李正皓的身体僵硬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半裸着坐在一个异性面前,而且竟然毫无防备。
  纤细的手指轻妙而温润,灵活地游走在男人的背脊上,伴随着线条清晰的肌肉轮廓,起伏逡巡:“你最开始是反对盗犬激光器’的,为什么后来愿意跟我和林东权合作?”
  他咬着牙,努力控制住自己,沉着嗓子回答道:“……我把你当同志。”
  “‘同志’……”女人咬着字眼,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我能说出安全码,所以代表了你的上级命令,而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对吗?”
  李正皓将脸埋进手肘里,不再说话。
  尚未干涸的血迹被擦拭干净,那只手像施了魔法的一样,散发出强烈的磁场,紧贴着他赤&裸的皮肤,上上下下地游弋。
  牙齿咬进肉里,尝到腥咸的味道,他用尽全部力气绷紧身体,方才没有发出声音。
  灵魂被架在烈火中炙烤,理智被挤压至极限呻&吟,无形的紧张感持续煎熬,将忍耐逼迫到摇摇欲坠的边缘,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强大的意志力与组织纪律都失去意义,统统敌不过心尖那痒痒的一点。
  李正皓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受,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试图摒弃视觉和嗅觉,不再受到对方的影响。
  却听见那撩人的声音若有似无道:“在朝鲜,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伤口还在流血,痛感却消失无踪,只剩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胸膛喷薄而出。
  “有了激光器,就不再是单纯的‘叛逃者’,任谁要动我,都得掂量几分。”女人的位置居高临下,一边对他上下其手,一边继续解释:“金圣姬同志已经是劳动党中央组织指导部的部长了,能做的事不比张英洙少。”
  最后一块胶布终于贴好,难熬的包扎过程结束了,宋琳拍拍他的肩膀:“起来吧。”
  李正皓缓了几秒钟,依旧不敢翻身,只好抬起头哑声问:“为什么要担心金圣姬对你不利?”
  “女人嘛,”她背过身子,随手将医疗器械收拾好,“对于丈夫的初恋情人,总是放不下心的。”
  “你是说……”
  宋琳摇着头,似有感而发:“我母亲跟阿拉法特没关系,跟张英洙倒是真有过一段,从法律上来说,两人还曾经是夫妻关系呢。”

  少年派

  日本赤军的持续壮大令政府恐慌,组织的核心成员无不受到警方的严密监控,无法轻易离开日本。
  张英洙等人实施的劫机事件,恰是发生在这一背景下。
  “1976年以前,我妈妈出国的时候还没有这么麻烦,只需要改个名字,便能够申请到新护照。”宋琳笑起来,“对日本女人来说,改名最方便的办法就是结婚。”
  和田宫胜宏“结婚”之后,高内庆子改名田宫庆子,在东京羽田机场搭乘航班,顺利地抵达了黎巴嫩贝鲁特。
  “之后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媒体宣传的比较多。”停顿片刻,她不太自然地补充道:“我3岁起就没再和她一起生活,了解有限。”
  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勾勒出女人脸上清晰的轮廓阴影。
  李正皓披着毯子,挺直腰板席地而坐,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勉强追问道:“你去哪儿了?”
  宋琳撇嘴,自嘲的说:“母亲出国时刚刚20岁,35岁生下我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精力。为了不给革命添麻烦,像我们这种孩子,都会被送去加沙的孤儿院——十几个老师,照顾两百多个孩子,你能想象吗?”
  男人没有说话,灰色的眼睛里有晦涩的光。
  “对不起,我忘了,你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耸耸肩,毫无诚意地道歉。
  车库里越来越冷,李正皓再次裹紧毛毯,清了清喉咙说:“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女人笑得人畜无害:“总之,不会让林东权白打你一棍子。”
  那天晚上,青森的雪下了一夜。
  李正皓睡在外间,听到隔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眠。
  在境外执行任务的时候,特工就像独狼,接触的人越少,越能确保安全性。即便必须合作,也是和来自侦查局的同事,大家责任分工明确,各自做好份内的事,无需操心其他。
  2014年3月的朝韩互相炮击事件发生后,北方界线局势骤然紧张。除了日常巡防,侦查局还派出了大量特勤人员,伪装成普通渔民,趁机在西海五岛附近搜集情报。*
  出事那天,他们驾驶着一艘新式半潜艇,从北纬38度线以南的海域返航。
  这种半潜艇是朝鲜的新式武器之一,专门用来进行秘密渗透——特工驾船潜入南朝鲜领海,靠岸后伪装成当地人,实地调查各项军事数据——回程时,为保证船只、情报的安全,必须尽量避免被发现。
  所以,他们会绕开北方界限上的争议海域,宁愿走远路进入日本海,也不愿冒险与南朝鲜的军舰遭遇。
  “鬼船”出现在雷达上的时候,他和同伴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南朝鲜与日本也有领海争议,渔民们为避免麻烦缠身,很少越境捕捞;北朝鲜的“渔船”则由军方统一调度,不可能出现单枪匹马的情况。
  远远看过去,那艘船实在太过破旧,俨然已经失去动力,只能被动地随波逐流。
  “上船看看吧?”副官建议道,“说不定还有人呢。”
  舵手则显得有些胆怯:“少校同志,别去了,海上的古怪太多,小心惹麻烦。”
  舵手是海军方面派来的年轻人,负责半潜艇的操控和日常维护,平时很少主动发表意见——会说出这种封建迷信的话来,显然是真有些害怕了。
  也许是因为渗透任务进展得太顺利,也许是因为个人英雄主义作祟,除了随身携带的军刀,李正皓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和副官一起,登上了身份不明的木船。
  刚越过船舷,他们便发现这艘船不对劲。
  甲板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常见的航行辅助设施;驾驶舱里空无一物,甚至连发动机都老旧不堪,根本无法使用。
  这样一艘船,与其说是交通工具,不如说是被抛弃的垃圾。
  副官率先发现船舱入口,打开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李正皓还没走近,便闻到一股独特的气味,顿时便警觉起来。
  他经历过太多杀戮,明白这味道是什么。
  越过舱盖,船底的惨烈景象跃入眼帘:尸体成堆、腐烂风化,鲜血凝成厚厚的结块,与甲板上斑驳的暗红印记交相呼应。
  副官还很年轻,实战经验不多,没见过类似的场景,当即便趴在船舷边干呕起来。
  李正皓点了支烟,试图驱散鼻息间的腐烂气息,还没来得及走远,便觉脚下猛然一震,保持不住平衡,失足跌进了尸堆里。
  “少校!”副官见此情景赶忙过来,趴在甲板上往下看,“你没事吧?”
  他有瞬间失神,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手脚并用地爬到尸堆外围,一边勉强应道:“没事,你到半潜艇上拿绳子,把我拉上去。”
  “好的。”
  副官的脑袋消失在甲板边缘,脚步声凌乱而仓促。
  半根烟的时间不到,木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像是触礁了一样,发出令人心慌的声响。李正皓将将稳住自己的身体,在本能的趋势下迅速躲进角落里,警惕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搏斗声、咒骂声、挣扎声、呻&吟声……最后,是皮肉被切割、鲜血流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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