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面容温和的阖上车窗,再看麦穗儿一眼,启程离去,很快消失在枫林转角……
麦穗儿从头至尾没露出什么表情,她将下巴埋进脖颈取暖,依然保持沉默。
她不想说话,这一点,顾长挚大概深有同感。
僵持中,大约过了几分钟,轻微的一声“啪嗒”响起,麦穗儿看了眼他坚硬的侧脸,随之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内十分暖和,她搓了搓手,安静的躺在椅背,目光望着前方绵延的枫林。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
车仍旧停在原地。
许久,顾长挚动了动僵滞的手腕,蓦地开口,“非要在这个时候?我们明天结婚。”他没有看她,声音却和她一样,低低哑哑的,像是长时间内都没有说话,又像是嗓子干涸至极。
麦穗儿一动不动,眼眶却伴着他这句话有些发酸,抑制半晌,她控制着音调回,“那还结婚么?”
这句话陡然把交谈又逼入了死局。
顾长挚松开方向盘,他双拳攥紧又松开,倒在椅背淡淡道,“随你。”
“我?”麦穗儿轻笑了声,低眉揉去眼角湿气,转头望着他,良久,沉声道,“这个提议不是我提的,但是你现在把这个决定权交给我,那么,我就直截了当的说。”麦穗儿微微加大音量,她声音里隐隐含着薄怒,像是在较劲赌气。
“嗯,你说。”顾长挚语气平淡,他动了动手指,觉得手上有点空,想找包香烟,却戛然想起,他一向不是惯于抽烟的人,随身或车上从不配备。蹙起眉尖,他只好把双手交握在一起,尽量忽略心头手头那股空荡荡的感觉。
车外晚霞颜色稍微变得清浅了些。
顾长挚静静等待,但旁侧却又陷入了沉默。
她说话时对他是一种煎熬,不说话时也是。
目光注视着这条长长的枫林公路,顾长挚努力压抑住有些起伏的情绪,他不想生气,但此时此刻,他更忌惮的是方才整整数小时,麦穗儿和顾廷麒在枫园究竟发生过什么。太阳穴青筋突突跳跃,他有种强烈而暴戾的冲动,想把她压在身下好好盘问,她是不是已经有所后悔,是不是觉得他阴暗又可怖?
她一定不能这么想。
顾长挚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他双眸忽的被幽雾覆盖,他非常确信,若她敢流露出几分这样的心思,他很难保证,很难保证自己会做什么……
“顾氏现在已经溃散,顾老年纪大了,不知经不经受得住这番变故,哪怕没有感情,血脉却相连,就算不可原谅,但……”麦穗儿短短思忖半晌,最终选择从这个症结打开话匣子,她埋头轻声道,“就顺其自然吧,经历过那样伤痛的人,大概顾氏已经是他唯一可以抓住也必须抓住的东西,如今失去顾氏,你对他的恨意应该得到纾解了是不是?”
话说一半,麦穗儿双手抓住堆绕在脖颈处的丝巾,抑制不住的偏头咳嗽两声。
她揉了揉有些难受发痒的咽喉,余光轻瞥,见顾长挚没什么反应,麦穗儿便不再这方面多说,她凛了凛心绪,回归重心道,“当初你提出和我结婚,可能存在各方面原因,但按你说辞,顾氏这方面才是中心。不过如今这个原因已经不复存在,所以我们也没了结婚的必要,另外……”
伴着她话语,顾长挚扯了扯嘴角。
他觉得可笑,却不知为什么觉得可笑!
另外?她还想说什么可笑的话?顾长挚挑起眉梢,偏头定定注视着她,眸中深邃,似压抑着一团小小的火焰。
“另外。”感受到他带刺的视线,麦穗儿顿了顿,觉得有些不自然的偏头避开他注目,尽量淡然道,“我了解你病情,我也大抵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晚,你要是觉得歉疚,可以用金钱弥补我,而不需要所谓的形式婚姻,所以,倘若是一段为了负责而展开的婚姻,同样不必。”
说至此,明显感觉顾长挚望着她的目光愈发变得森冷漠然,像一道道带刺的冰刃从她脸颊拂过。
麦穗儿不确定他生的究竟是哪方面的气,她已经不敢再去妄图揣测他的心思。再者,她只是在努力去找寻所有的解决办法,她并不需要一段名不副实的婚姻,她不想永远都看不透他,不想他永远都对她有所隐瞒。
但是——
麦穗儿迎上他阴寒目光。
她之所以努力去挖开真相,不是抱着伤害他或者满足自己好奇心的目的。
偶尔的试探偶尔的小心思,也都只是希望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这个答案如此简单,寥寥几个字,却拥有神奇而强大的魔力,甚至可以让她忽略他对她的隐瞒。
然而,他不说。
是不说,还是没有要说的?
麦穗儿咬唇,压下睫毛,带着浓厚的鼻音,“我来这里之前不知道这里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我很抱歉,抱歉让你过来接我。我承认我故意,但是,你为什么要找来这里?”麦穗儿望着他眼睛,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问,“如果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担心我,是因为放不下我,是因为我可以让你战胜内心的厌烦憎恶,那么我们明天就和原先安排一样,结婚。不再有什么口头协议,也没有金钱交易,只要你告诉我‘是’,就结婚!”
目目相对。
麦穗儿眼神坚定,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样孤注一掷过。
那就这样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锤定音。
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顾长挚双手微颤,他偏头不曾错眼的望着她双眸,窗外分明天色已经不再明亮,她眼睛却像亮起了两轮艳阳,让他不由自主像个迷路的旅人般本能的靠近。
为什么来这里?
他没有思考过,但看到她定位的那一刹,纵然怒不可遏,却没有丝毫犹豫。
要好好的及时找到她,不要让她和顾廷麒有任何接触,哪怕逼迫威胁,也要让她乖乖的,就乖乖的和以前一样,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起初是这么想的……
但,却没能来得及。
顾长挚僵硬的俯首,他一点点朝她逼近,纤长的睫毛一眨不眨,浑身凌厉瞬息缓和下来。
麦穗儿侧靠在椅背,她感觉独属于他的味道丝丝入鼻,让她高高悬起的心脏缓慢的平稳下来。
鼻尖相触,他臂膀轻搭在她手腕,微凉的额头抵在她眉心间,中和了她脸上的燥热,十分舒适。
麦穗儿闭上眼,双手抓住他衣襟,由衷松了口气……
戛然间。
放在一侧的手机突兀响起。
惊扰了难得温存片刻的两人。
麦穗儿收回手,与顾长挚对视一眼。
扫了眼屏幕来电号码,顾长挚蹙眉,摁下接听。
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他薄唇倏地紧抿,眉梢高高扬起,似不可置信,转瞬又迅速拧成结,眸中霎时迸发出难以言明的愤怒和戾气。
搁置在他耳畔的手机里模模糊糊传出一道男音,语速奇快,亦十分急躁仓促慌乱的样子,麦穗儿听不仔细具体说的什么,但看着顾长挚脸色,她神情也跟着紧绷起来。
“怎么?”见顾长挚眼神一变再变,格外复杂,其中甚至蕴含着丝丝缕缕的担忧,这根本不像是单纯的公事,麦穗儿紧张的咽下口水,谨慎的问。
足足怔了半晌。
顾长挚仿若惊醒一般,他没有回答,转瞬动作暴躁的将手机扔开,双手转动方向盘,迅速转向,猛地驾驶着车沿原路返回。
启程太急,安全带没来得及系上,麦穗儿稍微踉跄了下,她急急扯住安全带系好,转而惊诧的觑了眼一脸山雨欲来的顾长挚。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电话里说的什么?
麦穗儿垂眉,按捺住好奇和忧虑,她甚至都不太敢劝他开慢一点。
好在这条绵延的枫林柏油公路十分安全,加之人烟稀少,足足开了半小时,除却他们这辆车,别无他物。
枫园离市区路途颇远,麦穗儿一路上没有说话,只时不时侧眸看他一眼,顾长挚状态不太好,由始至终没有再开口,本就挺拔的轮廓好像更加变得硬朗凌厉。
天色已经微微昏暗了,大概再等两小时,便彻底沦陷在满目漆黑里。
麦穗儿隐隐有些担心,这样子的顾长挚让她很不安定。
仿若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车内灯光已燃。
摸约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进入市区,飞速行驶下,再十几分钟,车戛然一个紧急刹车,停靠在一所私人医院旁。
顾长挚沉默的拉开车门下车,一时并未顾及旁侧的女人。
紧跟着他下车,麦穗儿凝重的望着医院建筑,心微微一沉。
一路路灯明亮,倒不害怕夜晚里的顾长挚清醒。
她小跑着追上去,在他摁住VIP电梯按钮的瞬间挤了进去,麦穗儿喘着气,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靠在边缘。
短短几分钟。
脑海走马观花浮过许许多多猜测,顾长挚身边亲近的人不多,莫非是顾老经受不住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