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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心不绝对 (森罗锦)


  最初,丁漠染也回答不上来,直到有一天,她在书桌上翻到了严笑为她推荐的读书清单。
  沿着高墙四周的滑轨,推动着带有定位功能的楼梯,丁漠染很容易就找到了三本薄薄的小册子,一个有点眼熟的作者名跳入视线。
  娜妲丽·高柏——《疗愈写作》、《心灵写作》和《狂野写作》。
  三本加起来不到五百页的书,台版的竖体排版,稀稀散散地诉说着关于写作的一切,当丁漠染打算将它当成普通的写作教程进行拜读的时候,才渐渐发现有些不对。
  这位女作家说的是写作上的际遇,但总是围绕着自我展开话题,她没有提到更多的方法,而是一再地强调,放弃宽架,放松自我,写。
  自我,是心理学问题的关键,几乎所有的心理疾病患者都是在自我认知上出现了偏差,而这几本书,恰恰是教读者如何接受自己,哪怕是一个异形的自己。
  丢掉了理论,再来谈心,丁漠染才明白什么叫心灵写作。写作是一种修行,写得好与坏并不重要,能不能写出成果来也不重要,最重要的,仅仅是写这个动作。
  坐下来,提笔,写。
  多么简单。
  就像每一个人,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永远是睁眼,没有人会去想睁开眼睛背后的意义,也不需要更多的动力。
  丁漠染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看完了第一本,并做好了笔记,中午吃饭时,她就坐在餐桌前看第二本,这三本书并非文字优美,引人入胜,但丁漠染对着它们却欲罢不能。
  曾经被自己磨损殆尽的自信,并没有立即回来,但压抑在心口的勇气,像发酵的面包那样鼓胀。
  严笑去上班的这段时间,家里只有她和姚琅、汤臣呆在一起,可是三个人各有侧重,基本互不关心,除了汤臣偶尔还凑上来和她开开玩笑,大部分时间里,都各自呆在房间里。
  严笑忙着与端木国际周旋,新产品的前期宣传也紧锣密鼓地投入到准备阶段,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会在游戏里摆个小摊。
  丁漠染在自学过程中,依旧延续了学校的课程分割习惯,每次看书四十五分钟,就会出来走走,而大多时候,她也只是一边喝茶,一边通过游戏客户端与严笑聊聊天。
  两人在一起打副本的时间变得十分难得。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难得,她才感受到了思念的滋味。
  曾经以为,城市很小,车速很快,想见到就一定能见到,可是经过长时间忙碌,她却有了新的体悟。
  丁漠染的时间安排是这样的,早起,洗漱,吃早餐,然后花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与姚琅谈心,顺面做做测试,之后便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和工作当中。
  四方天地的负责人有下午拜访客户的习惯,她有新的想法和提议,都务必在下午两点之前提交完毕,所以上午,她都用来做方案,有必要的时候,她还会拉着姚琅出去看设备。
  她本来想要考驾照的,但姚琅和汤臣一致反对,给出的理由也充分,她的病没好,开车上路简直就是隐形杀手,在确定痊愈之前,她必须服从指挥,一切听医生安排。
  这回倒好,以前是姚琅一个人吼她,现在多了一个汤臣,汤臣聒噪起来,简直比一千个姚琅还麻烦,丁漠染干脆就不提了。
  汤臣没钱交房租,姚琅也一直穷着,好不容易有一点收入都拿来养车了,为了体现他们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姚琅和汤臣做了明确分工,姚琅做饭做菜伺候人,汤臣买干粮湿粮铲屎伺候猫。
  有这两位高级管家的帮补,丁漠染不需要操心琐事,倒是前所未有的心宽体胖。
  同理,严笑捡来的大黑也壮实了不少,居然也开始长膘了。
  下午两点到晚饭这段时间,是丁漠染的集中学习时间,除了研究各种小说套路之外,她还必须啃掉考研必备的几个大部头,而对于长久不出国门的她来说,英语是最难搞的。
  她很担心自己会考不上。
  严笑总是回来得很晚,有时候还得在公司里加班,除了早上挤牙膏的时间,丁漠染基本上见不到活人。每次她睡了,严笑才回来,两人同步醒来,一起去洗漱,都算是难得的相处时光,接下的节奏会错乱,当丁漠染斯条慢理地吃早餐时,严笑已经叼着吐司跑得比狗还快地奔出门了。
  每天说得最多的,都是告别。
  再见。路上小心。少喝咖啡。不要熬夜。不要疲劳驾驶。
  等等。
  思念像加了酵母一样,迅速在扩张,丁漠染从来不喜欢发短信,却也学会在了短信里发一此肉麻的情话,她甚至可以想象严笑看着这些傻话时傻笑的样子。就像那时候在婚姻登记处拍照时,他勾着唇,自以为三分魅惑,可是在她眼里,是有些呆讷的。特别是,他脑袋上还顶着一片绿油油的叶子。
  想念,是一种留白。
  看见身旁的椅子,觉得少了你,看见窗外的风景,觉得少了你,下雨天的雨伞空出了一半,那是因为少了你,餐盘上被赶在一边不吃的青菜,似乎也在埋怨,为什么没有你。上弦月是少了你,下弦月也是少了你,好不容易遇上了满月,可是灯前月下,没有你。
  感觉那样清晰,好像从来没有恋爱过一样。那酸酸胀胀的悸动,那聒不知耻的勇气,那没有尊严的告白。都是全新的尝试。
  床下的鞋盒子,丁漠染并没有丢弃,有好几次,她已经抱着那堆东西出门了,可是转过身,她又原封不动地抱了回来。她不再听音乐盒里的音乐,她把盒子里的塑料小人的腿摔断了,她隐约感到那些东西好像没有那么那么重要,可是到了紧要关头,她又退回原地。
  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遭了什么样的魔障。
  严笑对她的好,清晰有条理,一举一动,都被她惦记着,他的好,覆盖了与陈之有关的一切,她才发现,自己与陈之的共同回忆并不多。从大二,到毕业,从毕业到现在,总共是六年,而这中间陈之失踪的时候就占据了三年,那就是说,她与陈之的时间大部多属于大学。可是他们是异地相处,只有每年的寒暑假在C城重聚。她记得C城的夜风,记得满是霓虹灯的游道,记得两人手牵手在街上散步的情景,也记得陈之的妈妈笑起来憨憨的脸,记得的许多,都是破碎的。
  偶尔的片段闪过,她总不记得结果。
  陈之带她散步,然后呢?他有没有吻过她?
  过年的时候呢?有没有一起守岁?
  开学那一天,他有没有去送过她?还是……她去送他?
  她记得他对自己的好,甜丝丝地在心里,可是这份好却像是无根浮萍一样,没有因也没有果。不像严笑,和她笑着闹着,会突然从后面抱住她,陪她看剧吐槽,会冷不丁地塞两颗梅子在她嘴里,晚上不一定有机会互道晚安,但早起时,他一定会问她睡得好不好,或者问她今儿本夫君的发型性感不性感……甜蜜也好,思念也好,总是有结果的。她说“我想你”的时候,严笑会说“米兔”。她说“我饿”的时候,严笑会带宵夜回来。她说“来一发”的时候,严笑会说“小色|魔”,两个人的互动,就像江湖同门的切磋,你来我往,有进有退。
  出招之时,必有回应,收手之时,必有点拨。
  她和陈之的过去,浮在半空中。像无根之水,像无明之火。
  她开始翻看自己的日记,一本一本地翻过去,从2010年起,日记里开始有了陈之的影子,那片影子的言行举止,无不与回忆吻合,却依旧是杂芜的片段。
  她从下午一直翻到了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姚琅在门口说了些什么,可是她却没听见。她能确定,自己是失忆了。
  这个梗很狗血,比如在大部分的韩剧港剧里,被车撞会失忆,从楼梯上摔下来会失忆,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会失忆,女主角会不停地捂着头,大声说头很痛,大声问,我是谁。
  可是她没有。
  她站在一大堆发黄的日记手帐前,满心都是空荡荡的。
  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浮现那句话:“迟迟不肯忘记一个人,大概只是因为心里有恨,而非爱恋。所以,我要永远忘记你。”
  那条微博……是她写的?究竟什么意思?
  她忘记了陈之?甚至忘记了自己对自己施展过忘却大法,她的记忆是连惯的,没有错,可是那些记忆的内容,都是从日记里复制下来的。那是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
  她骗了自己。
  她坐回到座位上,迅速打开了微博,铺天盖地的私信的评论信息纷涌而来,她焦虑地等待那些信息一一闪过,直到手心冒汗。
  陈之的微博还在那里,最后一条,依旧是: 383,333,345……对不起,我爱你,我走了……
  他为什么道歉?她为什么忘记?
  已然没有答案。
  关注,粉丝,微博。五千四百六十六条。
  不对,现在显示的是五千一百二十三条。
  以前每天都会去看一遍的微博,以前每一次都会回复的微博,不知什么时候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微博的数量在减少。最新的那条微博还在,可是中间发布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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