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跟沈峰说的,在人多的地方就紧张并不是她为了推脱而瞎编的理由,精神特别紧张时,她甚至还会口吃。
社交大概是种天赋,她生来不善于面对人群。
口吃这毛病是她上中学时才突然有的。语文老师点到她朗读课文,史铁生《秋天的怀念》第二自然段。她捧着旧得发卷的语文课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那、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唰啦啦地飘落……”
才读了一句,全班都大笑起来,连语文老师都跟着一起笑着打趣:“照你这么唰唰唰的掉法,整棵树的树叶都要掉光了!”
班主任说完,教室里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她的脸红得快滴血,青春期的敏感心隐隐捕捉到一种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止于言表的恶意。
老师催促她:“你继续念,愣着干嘛。”
她像一截稻草般干巴巴地站在那,执拗地不再出声。
其他人不再笑了,都在等着看热闹,教室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威严受到了轻视,语文老师果然不耐烦了,沉着一张脸压低了嗓音:“你到底念不念,不念就出去,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她用指甲扣着卷皱的书页,低着头,一瞬间心中冒出许多念头,就像是年幼沉眠的蝉,在泥土的深处暗暗攒动。
就在那一刻,阿答无声无息地从教室后排站了起来,不疾不徐地用标准普通话朗声读起来:“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
她听着他低沉的声音说,“花开了”,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孔在那瞬间都张开了。
阿答念完就又无声无息地坐下,什么都没有说。奇怪的是,班主任只是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竟也什么都没说。
她坐回冰凉的板凳上,卷起的书边被手心里冰凉的汗濡的湿津津的。如果在那一刻,阿答没站起来,她会做些什么?
有可能她连高中都毕不了业。
如果没有他,现在的她又会在做些什么?
***
喻尘望着窗外细密的小雨,沈畹畹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姐,你打扮起来真好看。”
喻尘身子下意识地一抖,收回目光,望着镜子不自在地抿嘴笑了笑,看着一身粉色蓬蓬裙的沈畹畹由衷赞美:“哪有你好看,年轻真好。”
沈畹畹嘻嘻地笑,拉她的手:“我们快走吧,晚宴要开始了。”
虽说是家宴,但来赴宴的宾客仍旧不算少,沈峰这样的身价,太太五十岁生日派对,一些亲朋好友合作上的老熟人总是要请的。
喻尘与沈畹畹走下扶梯,她看着被佣人们装饰得焕然一新的客厅不禁想,如果真正的沈玉没有死,沈太太没有得病,那么此刻的生日宴会该是何等的热闹隆重。
天公不作美,临近傍晚时开始下起小雨,佣人们在客厅穿梭,给冒雨赶来的客人们派送姜茶和热咖啡。林特助在宾客间望了喻尘一眼,她意会,轻轻走到正在迎接宾客的沈峰和沈太太身边。
沈峰看了她一眼,慈爱地揽了揽她的肩膀。
喻尘隐忍着不适,露出一个久经练习的,大家闺秀的笑容。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她身上,宾客中发出声惊叹:“玉儿都长这么大啦!”
喻尘保持着有些僵硬的微笑。
沈峰说:“我们家这个女儿从小在国外长大,中文说的不好,怕你们笑话。”说着,用目光示意喻尘去找沈畹畹玩,满眼宠溺。
喻尘如蒙大赦,顶着一道道眼神的压力,仪态万方地走着。
“这回你们两个可更闲不着了吧,掌上明珠出落得这么漂亮,得好好选个贤婿。”
沈峰哈哈地笑,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太太:“玉儿还小,我还想多留她几年呢。我们两个老的都想开了,恋爱结婚的事由她自己去,她喜欢在哪定居就在哪,说不准哪天她领回来个老外呢。”
众人跟着笑:“混血儿漂亮!”
喻尘在客厅里找了一圈沈畹畹也没看见她影子,也不见林特助的影子。问了佣人才知道,沈畹畹一个朋友的车子在山下抛锚了,她和林特助下山去接人了。
她一个人,简直不知道站哪里才好,好在派对是西式酒会,气氛比较轻松自由。喻尘端了杯酒,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靠着,闭上眼睛听着钢琴手演奏的交响乐平复心情。
轻快的乐曲中忽然混进来些雨声,她皱了皱眉,睁开眼睛望向门口。
雨幕和灯光的重叠处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穿一件黑色的皮质风衣,上面滚着些亮晶晶的雨珠,脚上一双黑色中筒靴,整个人与宴会的气氛格格不入。
粗糙,神秘,风雨的气息。
玄关的顶灯落在他肩上,光影间映得五官轮廓深刻,尤其显得鼻梁挺直,眼窝深邃。
宾客们纷纷转过头望向门口这个打扮不羁的年轻人。
他脱下皮手套递给门口站着的佣人,笑着大步走来:“沈叔云姨,抱歉,我来迟了。”
喻尘在角落好奇地打量,却见沈峰愣了愣、一脸惊讶:“朗唯?”
第四章 4
盛朗唯走上前,从皮质大衣的衣袋中取出一个长方形小盒子,递给沈太太:“云姨,生日快乐。”
沈太太万分惊喜,轻轻抱了抱年轻男人:“我能打开吗?”
他微微偏了偏头,用那双酷似Robert Taylor的眼睛含笑示意。
那是一只机械手表,每一枚碗扣间都用两颗钻石嵌合,华灯下流光溢彩。
连沈峰都劾首赞叹:“好精致的工艺。”
盛朗唯噙着淡淡笑意:“我们的设计师特别为云姨设计定制的,云姨能看得上便是我没露怯。”
沈太太把玩着手表爱不释手:“我看比百达翡丽要更出色!朗唯,你在德国的生意那么忙还大老远地专程赶回来,我真不好意思了。年纪一大把了,过个生日还要这么折腾人,白白耽误年轻人的光阴。”
“云姨,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原本德国工厂那边是有事,实在走不开,事情提前解决了我就赶紧飞回来了。对了。”盛朗唯顿了顿,环视四周:“怎么没见沈玉?她还在奥地利?”
喻尘在角落里听见这人忽然提到“她”,心脏咚咚地蹦到了胸口。
她知道,自己这次不会有机会再轻易蒙混过关了,刻意躲着会让情况更糟。深吸了口气,喻尘端着红酒杯挺直了背脊,施施然走了过去。
盛朗唯凝视着她。
她抬眸,正打算公式化地向他笑笑,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却忽然退却了。
他的眼睛温柔带笑,目光深处却隐含着敏锐犀利。
她一望便陷了进去,败下阵来。
喻尘与他对视了一秒便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她端庄地站在他面前,眼睛看着他高挺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嘴唇,不敢再向上移。
“好久不见。”盛朗唯对着她张开双臂。
视线前方,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她有点被这架势吓到了,飞快地抬眸偷瞄了他一眼。
盛朗唯正饶有趣味地瞧着她,目光中那些尖锐的东西消失了,像一个经验老成的猎户等着他的猎物举手投降。
喻尘硬着头皮轻轻靠到他怀里,雨水的潮湿和皮料特有的气味混合着他身上的古龙水涌入鼻腔,她踮起脚、伸出一只胳膊象征性地轻轻搭在他的肩膀。然后便觉得腰间温热,他的手掌向上移了移,轻轻拍了拍她背,动作规矩而浅淡。
她忍不住轻舒了口气。
“畹畹出去好久了,也没带手机,外面还下着雨。”喻尘轻巧地后退两步,踮着的足尖终于落回了平地。
“我出去看看,有些担心。”
盛朗唯稍作迟疑,然后笑:“我跟你一起。”
“……”喻尘求助地看向沈峰。
沈峰也无可奈何,拍拍她肩膀:“外面天凉,你们快去快回。”
***
推开双扇雕花的玻璃门,宴会的交响乐和人声被掩在了身后,像潮汐终于回归大海。天空仍落着些小雨点,空气虽然有些凉,却清新得沁人脾肺。
一出来,盛朗唯就伸了伸腰、百般不适地活动脖子:“挺机灵啊,知道找这么个借口溜出来。”
喻尘瞄他一眼,闷头往前走:“不是借口。”
盛朗唯不置可否,仿佛早已将她的小心思悉数看在眼里,指了指她的脚问:“不习惯穿高跟鞋?”
喻尘这辈子穿高跟鞋的次数屈指可数,鞋子的设计和质地很好,足以让她在铺着地毯的室内行走时端庄得体,可在这样的下坡柏油路上,她还是露出了马脚。
喻尘认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身边这个高大莫测的男人,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他的继续发难。
盛朗唯将两只手揣在皮衣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干嘛这样看着我?Yes, I am leman. And you miss are no lady(《飘》,我不是绅士,你也不是什么淑女).”
喻尘不明所以,充耳不闻,埋头直行。
“喂,多年不见,连声‘朗唯哥’都不叫了。”盛朗唯吹了个口哨,两三步便赶上她:“你穿太少了,回去披件大衣。”
“不用,我不冷。”喻尘踩着高跟鞋走得磕磕绊绊的,肩上忽然一重,被罩上了件皮衣。
她回头,盛朗唯正抱着肩膀忍笑瞧着她,眼角因笑意漾出几道浅浅的纹路喻尘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的皮衣穿在她身上就像披了个被单一样,到他大腿的风衣下摆几乎快要垂地。
他皮风衣里面只穿了一件卡其色棉T恤,被雨点打得斑斑驳驳的。盛朗唯瞧了眼她露在外面的小腿和脚上那双蹩脚的高跟鞋:“在这等我,我去取车”,说完便转身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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