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法医室的分析跟他差不多。
“……尸检及解剖均未见致命性损伤,心肌纤维化、肺灶性出血提示死者心肺功能不全,肺出血范围较小,似与猝死无直接联系。”
“——联系生前案情,考虑为受猛烈外力后造成胸肺损伤,引发邻近器官即心脏颤动,导致心源性猝死。”
众人都看向解语。
他们里面除了曾旭,其他人也不是专业法医,如果尸检报告中明确提示器械伤,体内大量积血,或肝脾破裂之类,那他们也能简单推导死因,但这个案子里面,没有明显大出血,没有严重脏器损伤,心肺的异常也显得轻微,一时间就有些茫然了。
邵晖开口,“方医生怎么看?胸部受力引发心脏颤动,导致心源性猝死——这种解释是否合理?”
解语想了一下,客观的说,“……这也是一种解释。”
邵晖有些了然,“也就是,在找不到其他更科学合理的分析之下,给出的一个勉强说法?”
解语点头,“可以这么说。”
毛毛插嘴,“死者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在楼梯扶手上撞一下就没了,这心脏是不是脆弱了点儿?我看他之前还能跟那两个城管过招,拳打脚踢,不像战五渣呢——虽然我不是学医的,但总觉得这份报告语焉不详,不知道是检查的人水平有限,还是故布疑阵带节奏?”
邵晖正色道,“请勿掺杂过多主观评价,不要随意代入涉案者职业身份带来的既定印象。”
毛毛吐了吐舌头。
小刘补充情况,“这个结果出来,大家都不接受。死者家属方觉得隐瞒了伤情,认为那个‘胸部受力引发猝死’的结论不足以支持他们打官司,但另外一边,涉案城管也坚决不承认死者身上的伤是他们造成的——总之两边不讨好。”
邵晖说,“所以西区法医室焦头烂额,申请把案子转到江城鉴定中心,安全部门也提出委托——这就是专案组成立的由来,大家准备好开工了吗?”
“好呀,”毛毛举手,“我跟博士去找一下,看网上有没有事发当时的相关视频,也许他们起冲突的时候,有经过的路人看热闹,顺手拍了呢。”
伊文来不及反应,邵晖就点头,“我跟方医生去问问涉案人员。”
解语一愣,“——我不用留在这里等尸体?”
邵晖点头,“尸体从西区运过来要先走手续,不知道多久,不用干等。”
曾旭倒是机灵,“我留在这儿就行,尸体到了我通知方医生,你们正好利用这个空档。”?
等解语反应过来,已经在跟邵晖去调查的路上了。
☆、第83章
邵晖的车子开的很稳,解语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她至今没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24小时之前,他还是培训班讲师,她是学员。
而现在,她还没从某种改变后调适过来,两人却突然成为正式搭档,即将合作开展调查——她还不能像缪婷案那样,因为他隐瞒身份而理所当然的任性冷战。
等到路上车少一点,邵晖开口,“……带你出来,我也不完全是为了假公济私。”
“……”解语回头看他。
“我不认为法医独自呆在解剖室里对着尸体是个好主意——即使那个法医是你。”
解语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我知道。多了解案子资料,对尸检也有帮助。”
像之前缪婷那个案子,凶手不是不聪明,案件不是不云山雾罩,要不是他们之前对缪婷有了解,根据她死前的生活细节顺藤摸瓜,未必能得到最后的真相。
解语当然不介意跟着他调查,她只是担心,邵晖会像昨天在海鲜店那样,问出她难以回答的问题——所以对于伊文的突然打断那个所谓约会,她其实是感谢的。
好在邵晖并没有,也许他知道这是解语想要回避的问题,包括他的家人,他们之前那一夜,从结识至今的关系……于是他避开了这个话题,只围绕正在调查的案子。
至少,解语现在不排斥跟他合作。
这跟他当初身份曝光时解语的明显抵触相比,已经是长足的进步。
当然更不用说,如今两人还有了实质关系上的突破。某些甜美而疯狂的记忆袭来,邵晖耳根一热,好在他强大的自制力让它们限于记忆。
慢慢来吧,邵晖心想,小白兔好不容易从洞中探出耳朵,要耐心一点,如果动静太大,很可能将它吓回洞中,再也不敢出来了。
“案子影响大,要争取时间,我们先去死者家问话,再去城管办公楼,时间可能有点赶——你没问题吧?”
解语听着他的问题,又疑心他是在暗示前天晚上的折腾影响她体力,忙说没问题。
邵晖是以安全部门的代表顾问身份参与案子,所以问话的时候,特别找了个西区警员来牵头。
张全发的妻子跟他同姓,叫张芳,三十多岁,脸上带着戚容。听了一行三人的来意,表情有些微抗拒,“之前不是问过了吗?我该说的都说了。”
邵晖说,“上面很重视这个案子,成立了专案组,要从头开始调查,也是因为你们对初检结果不接受,所以希望这次能查的清楚彻底一些——既然你不希望丈夫死的不明不白,何不与我们配合?”
张芳将他们请进房中,“既然你们想听,那我就再说一遍——我跟我老公是邻市郊县人,还有个女儿在老家,我们来江城打工,只想赚点辛苦钱,将来让女儿生活的好一些,谁知道摆个摊卖点夜宵,好端端一条人命就没了呢?”
跟他们一同来的西区警员小王忍不住说,“你们那种流动摊位的确不合规啊,想挣钱,干嘛不开个正规铺面好好经营呢?三轮车上绑着液化气多危险,就像随身带着炸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还是晚上,万一出点什么事,负的起责任吗?前不久不就出了个爆炸案,那还是有门脸的铺面——”
张芳有些听不下去,“小生意谁不是这样呢?我们卖这么久爆炸了吗,出事的是我老公!照你这么说,是我老公活该了?我们是外地人,江城生活这么不容易,一时间哪能筹到开店的钱?还不是只能先从三轮车做起——林荫小区,江湾河畔,银都花园外面不都有这种流动夜宵摊吗,怎么不去查他们,偏偏盯着我们?”
小王还想争辩,被邵晖止住了,绕过这个话题,“那你还记不记得事发当时的经过?”
小王知道自己的责怪有点不合时宜,连忙将问话的主导权交给了邵晖。
张芳的情绪平复了一下,“我们就跟平常一样,六点出来摆摊,当时赵哥、小孙他们也都摆上了。虽然我们比他们来的晚,但我们老张手艺好,当年在老家正经学过,做的菜那些小区居民还挺爱吃的,所以我们生意一直不错;那天除了下班经过的白领,几个老主顾也打了电话点菜,有几个客人要吃鱼,我们准备的不够,我看小孙还有多的,就过去想跟他买几条,才一转身,就看见城管的车开到街边,几个穿制服的跳下来,我老公跑得慢,就被围住了……”
也许是想到当时的情景,让她一阵语塞。
邵晖没有追问,却说,“你们摆摊也挺不容易的,星期五那天好像天气不太好?”
“嗯,预报说有雨,我还说要不要休息一天,但老张坚持出来试试,后来倒是下了几滴雨,也不大,一会儿就停了——我真希望那天雨大一点,要是那样,就早点收摊,也不会出事了,唉。”
她抹了几滴眼泪,又接着说,“警官,你长得高高大大,人倒是挺和气,性格跟我那口子有点像……他除了手艺好,态度也好,银杏小区有个女孩子,爱吃鱼头豆腐,要红汤,鱼还不能油炸,问了一圈,其他人都说只做白汤的,只有我们老张说他能做,专门去菜市场买了新鲜鱼头,汤底还不是白开水,是熬的骨头汤,烧开了再加辣,当然香了,那个女孩子吃过一次就成了我们常客,每周至少三天会来订,我都去小区送过几次。那天老张被带走的时候,正在做的就是那个女孩的单子,唉,老张这一走,她再也吃不到了——”
三人没有说话,半晌张芳开口,“当时是晚上,我就看见那群人把我老公围在中间打,本来想上去的,被小孙拉住了,让我别过去,看到城管,他和赵哥几个本来要跑,不忍心扔下我老公,就过去帮忙……好不容易人拉开了,我老公被城管带回去调查,我过去问,他们说只要做个笔录就让他回来,我真信了。没想等到十点,等到十二点还没回来,我有些怕,去他们办公楼找人,有个小伙子说我老公出事了,被送去三医院,等我赶去三医院,才知道人已经没了,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张芳又去抹泪,这时忽然有人敲门,问嫂子在吗。开了门,是个三十左右的平头青年,跟她打了声招呼,见到屋里还有人,脸色立刻不好了,“怎么这些人又来了?他们跟城管是一家的,芳姐你耳根子软,别被人牵着鼻子走。”
张芳强笑道,“他们是来调查的警员,我就把当天的经过说了下,没事的小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