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您。”朱旧由衷地道谢,在这家医院工作一年来,她得到他很多的照顾。
她离开的时候,李主任忽然又叫住她。
“朱旧,这句话,我是作为云深的世伯说的,你就这样离开了,你们俩以后更加没有可能在一起了吧?”
朱旧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奈而苦涩地笑了笑,沉默离去。
她拼命地努力,想要走到他身边去,可他呢,他对她很好,对她如亲人般关心、帮助、担忧,可却始终固守着心中的决定,将她阻隔在外,任凭她拼尽全力,也是无用的。
当初她因为奶奶与他而选择回国工作,而现在,这两个理由都不在了。
她到办公室收拾好东西,然后去找了陆江川。
她请他吃午餐,想一想,共事这么久,彼此都忙,两人竟然从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没想到第一顿饭竟是告别宴。
她订了一家口碑很好的湘菜馆,她知道陆江川最爱湘菜。
因为他还有工作要忙,一顿饭也吃得匆匆。
“陆医生,这一年来,多谢你。再见。”朱旧与他握手道别。
“你注意安全与身体。”他说。他是知道的,无国界医生所提供医疗服务的地区,不是战乱就是极度贫困疾病肆虐、有灾情的地方。
他为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目送她离开。她看着后视镜里的人站在餐馆门口挥着手,愈来愈远。
她收回目光,告别总是令人几许伤感。
晚上,朱旧约了姑姑朱芸见面。
回国后,她还是第一次去姑姑家,跟以前她去过的那个家不是同一个地方了。姑姑离婚后,带着表弟在外另租了一个房子,老式的一居室,是陈旧的安置小区,灰扑扑的楼房,垃圾就堆在楼房下面的小路旁,任苍蝇在残杂物上飞来飞去。奶奶曾多次提议让姑姑带着表弟搬回家里住,但脾气执拗的姑姑拒绝了。
朱旧到的时候,门是打开着的,朱芸正在做饭,老式厨房里的抽油烟机不太好,小小的厨房里油烟味浓重,朱芸吵着菜,被呛得不时咳嗽两声。
“姑姑。”她喊了一声朱芸,将带来的水果放在桌子上。
朱芸探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很不好地说:“哟,你总算舍得出现了!”她手中动作不停,将菜起锅,熄了火,端着菜放到桌子上,一边对着关着的卧室门扬声喊道:“坤坤,吃饭了!”
喊了两声里面没有应,朱芸火大地走过去重重敲门:“谢宁坤,喊你吃饭你没听到是不是!一天到晚就晓得玩游戏!你怎么不死在游戏上算了!”
“知道啦!”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而后门被打开,一个十几岁的男生板着脸走出来,见到朱旧,微微一愣,叫了声“表姐”,就走到桌子边坐下。
朱芸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三只碗三双筷子,她问朱旧:“吃过没?没吃就一起吃点,也没什么菜。”她口气依旧有点不耐烦,但朱旧心里微微一暖。
“嗯,好。”她在餐桌边坐下来。
就一荤一素两个菜,很简单,品相看起来也一般,但朱旧却吃得津津有味。虽然姑姑有时候过分了点,但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仅有的亲人了。
吃完饭,等朱芸收拾好桌子,她从包里拿出一只大信封,递给姑姑。
“姑姑,这里面是家里院子的房产证书以及奶奶的身份证明等文件,现在交给你。那个院子,我不要。你跟坤坤可以搬那边去住,过两天我就离开中国了,以后估计也很少回来。”
朱芸看着那只信封,愣愣的,她没想到想要得到的东西这么轻易就到手了,而且比预期的还多了一半。
她接过信封,紧紧地抱在怀里,过了会,才想起问:“你要去哪里?”
朱旧简单地回答:“我将去国外工作。”
“哦!”朱芸点点头,“国外赚钱更容易,也赚得更多吧?”她想,难怪不稀罕一个小院子。她又朝正从厕所里走出来的儿子说:“坤坤啊,你别老一门心思打游戏,学学你朱旧姐姐,好好念书,将来也去国外留学,也在国外找份赚很多钱的工作,让我享享福!”
“知道啦,啰嗦!”男生对妈妈没好气地说。
朱旧很快告辞,朱芸送她到楼梯口,看着她慢慢走下楼去的背影,她忽然扬声说了句:“一个人在外注意身体啊!”
朱旧转身看着姑姑,她鼻子微微发酸,用力地点头:“嗯!”
亲情是断不了的缘分,平日里再怎么冷眉冷眼,那也是你的亲人。
这一天里,她不停地在告别,告别,而明天,还有一场。
她在睡前给傅云深打电话。
“明天是周日,你不用上班吧?你说过,我什么时候想见你都可以,那么,傅先生,我想预约你明天一整天的时间,可以吗?”她一本正经地邀约。
他也一本正经郑重地回答说:“当然可以,那么,朱小姐,你想做什么呢?”
“我查看了天气预报,明天天气晴,微风4级,空气质量优。秋高气爽,正是秋游野炊的好时节。”
他微怔:“野炊?”
她兴冲冲地说:“对啊,野炊啊,就是找一块风景优美的草地,铺一块布,摆上带去的便当,然后坐在阳光下面吃呀。”
他听着忍不住笑了:“朱旧,这似乎是小学生最喜欢干的事情吧?”
“谁规定的啊?”她切了声,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我小时候没做过嘛,后来上了中学,每次春游秋游我都没参加,你知道的啊,整个中学时代就是在念书念书念书……”
“好的,朱旧小朋友,明天我们去秋游,野炊!”他心里浮起一丝心酸,这是她以前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吧,虽然他觉得去公园野炊有点傻兮兮的,但他愿意陪她偿还心愿。
第二天果然是个好天气,天很蓝,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空气清冽。傅云深让司机把车停在巷子口等待,他带着梧桐步行走进小巷。
“梧桐,还记得吗,你来过这里的。”
岁月倏忽,一晃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个刚出生没多久受了伤的小狗,已经步态苍老。而当年并肩走在这条巷子里的他们,再回首看,仿若前世。
从初次遇见,他们竟已经相识十五年了。
人生能有几个十五年呢?更何况,这十五年,是人一生当中,最黄金最美好的岁月。他忽然觉得,就算不在一起,这一辈子,他们都已是彼此生命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梧桐忽然奔跑起来,他知道,它一定是循着记忆中熟悉的气味朝她奔跑而去。
他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她清脆爽朗的声音,她正抱着梧桐头碰头在说话。
真好,她已经走过最煎熬痛苦的时刻,那个坚强的她,回来了。
“我们去超市买吃的吧,我家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酒。”她扬了扬手中的袋子,里面装着几瓶薄荷酒,神色微暗:“这是最后的薄荷酒了,以后……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我们好好喝。”他接过她手中的袋子,说:“不用去超市了,我都准备好了。”
“你去买了?”
“我做了一些便当,糕点与水果也有。”
“哇!这么棒!”她想起什么,瞅了眼他的脸,果然看见他眼周有淡淡的黑眼圈,“你熬夜了吧?”
“没有太久,晚上烤了糕点,便当是早晨做的。”
她笑道:“我怎么有一种家长为小朋友准备秋游的食物的感觉呢。”
他也笑,“那么,你今天就当一回小朋友吧。”
“谢谢你,云深。”
谢谢你愿意满足我孩子气的心愿,陪我做你口中小学生才热爱做的事情。
他们开车去了莲城一个新规划的公园游乐场,因为离市区远,又才开放,所以游人还比较少,只有一些家长带着孩子来玩水上乐园。
“全是小朋友,这下当真是名符其实的小朋友秋游了。”往湖边公园一路走去,朱旧看到身前身后的都是些小朋友们,忍不住笑着感慨。
傅云深摆出一本正经的家长脸:“朱旧小朋友,这个游乐场很大,你要乖乖的,不要乱跑。”
朱旧拍了拍走在她身边的梧桐的大脑袋,也一本正经:“听到了没有,梧桐,乖乖的,不要乱跑!”
梧桐“汪汪”两声,用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背。
她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在海德堡,两人一狗,在黄昏的内卡河边这样慢慢散步,说一些有的没的。
旧时光啊。
他们将蓝格子布铺在草地上,朱旧将食物一一取出来,保鲜饭盒里,装着他亲手做的便当。有金枪鱼寿司、蔬菜卷、牛肉糯米丸子、炸得金黄的鳗鱼、杯装小蛋糕、颜色漂亮的马卡龙、芒果布丁,以及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拼盘。
她捏起一个糯米丸子扔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熟悉的味道,久违了。
“宝刀未老!”她将每种食物都尝了尝,笑嘻嘻地赞道。
他慢慢喝着薄荷酒,微笑不语。
自从那年与她分开,回国这几年,他再也没有做过饭,也没有再碰过烤箱。
美食与爱,不可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