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深说:“都捐给别的患者吧。”
她把那套房子卖了吗?这样也好,有再多记忆的屋子,也比不上人的生命,更何况是她那么爱的奶奶。只是,到底还是有点淡淡的怅然啊。
他打电话问Leo,对方说并不知情,朱旧并没有找他帮忙处理房子。
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吧。他想。
肝源没有消息,奶奶身体越来越差,医疗事故调查也没有结果,还有他,那么坚决地拒绝了她……
真是,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啊!
朱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轻轻叹口气,索性爬起来,去倒了一杯薄荷酒。
独自坐在灯下喝酒的时候,她忽然分外想念季司朗。
然后,第二天下午,她走在去医院的路上时,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闲聊了几句,她说起昨晚一个人喝酒,就特别想跟他喝一杯。
季司朗说:“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噢噢,择日不如撞日。”
她打趣道:“哇哦,不错不错,竟然还会讲俚语了呢……等等,你刚说什么?”
“Mint,几个月不见而已,你引以为豪的细心与洞察力哪儿去了?”
她立即把电话给挂了,调出通话记录,然后再拨过去,惊喜道:“季司朗,你在国内?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告诉我?”
他在那边笑:“正在你医院门口,赶紧带上你奶奶的薄荷酒来迎驾吧!”
她挂掉电话,快步往前走,走着走着,她忍不住小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开心地笑。
总算有一件好事儿了呢,故友重逢。
她隔着一段距离,一眼就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门口发现了季司朗的身影。他穿着一件卡其色大衣,双手插在衣兜里,面朝医院里面,一副闲散模样,却在人群里格外打眼。
“嗨!”她微微喘着气,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噢,Mint,你的心跳得好快,见到我这么激动?”
她重重拍他的背,笑嘻嘻地说:“嗯,激动至极!”
“啊啊,痛痛痛!”他放开她,见她穿着便服,问:“你休息?”
她点了点头。
“我刚还在心里数,第几个走出来的白大褂是你。”他说,“带我去看看你奶奶吧,终于有机会拜访了。”
她打趣道:“难道你想拜访的不是我奶奶的薄荷酒吗?酒鬼。”
他大笑:“一起,一起。”
他在门口花店里买了一束鲜花,朱旧帮他一起挑选的,是奶奶喜欢的向日葵。
“对了,你怎么忽然回国了,有事?”
“正好有几天假期,很多年没有回过故乡了,就替家里人回来看看。”
“第一次来莲城吧?”
他点点头,感慨道:“但是,犹如故人归。”
这座城市,他曾听她讲过无数次,河流、公园、街道,她居住的梧桐巷,好吃的饭馆、小吃摊、夜宵店,噢,还有,他甚至知道有条老街上一个老师傅酿得一手好桂花酿。
“啧啧,真是不一样了啊,踏在祖国的土地上,你连中文都变得厉害多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
朱旧几乎笑到岔气。
真好,老朋友,见到你,可真好啊。
季司朗这个人,出了名的细心温柔,就连同老人打交道,也很有一套,什么话题都能聊一聊。
朱旧看得出来,奶奶很喜欢他,她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可惜啊,我现在不能喝酒,否则真想跟你喝几杯。”奶奶遗憾地说。
季司朗笑说;“奶奶,来日方长。这顿酒我可记下了啊,要喝您亲手酿的薄荷酒。”
“好好好!”奶奶笑呵呵地说。
她脸上已有倦容,朱旧扶她躺下,就带着季司朗离开了病房。
刚出住院部的门,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季司朗折身,见她视线正望着左侧花园小径,眼神里是瞬间凝起的哀愁,他很少见她这样的眼神,微微吃惊,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那里有护士正推着一把轮椅过来,轮椅上的男人,也正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
季司朗走回她身边,问:“认识?”
“嗯。”
他心念一动,沉默片刻,才说:“他?”
“嗯。”
季司朗望着慢慢走近的男人,没想到有生之年有机会见到这个人。
傅云深也正打量着他,隔着一段距离,他已经认出季司朗来,这个曾在旧金山远远见过一次的男人,这么近距离看,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这是个外形气质都十分出色的男人。
之前,见他与她说笑着并肩从住院部走出来,他极力忍住,最后还是没忍住,让周知知推他过来。
这算什么呢?既然已经拒绝了,为何还要这样?他也觉得自己很烦。
“可以出来走动了?”她先开口问道,那天之后,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见面了。
他说:“嗯,好很多了。”
她点点头,指了指季司朗:“这是我好哥们儿,季司朗。”
“这是傅云深。”又指了指他身后的周知知,“这是住院部的周护士。”
傅云深想,好哥们儿吗?怎么会。他爱着她吧?他看她的眼神,那么明显。同为男人,他一看就明白。
彼此打过招呼,就无话可说了。
周知知率先说:“我们先回病房了。”
朱旧听得那句“我们”,觉得分外刺耳。可偏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带我参观下你们医院?”季司朗的声音响起。
她带他在医院里转了转,最后去了她的办公室,推开门,她的工作服随意搭在椅子上,病历整齐地搁在桌子上,水杯放在电脑旁。她有点恍惚,以为自己只是离开片刻,再推门进来,一切如常。
离开时在走廊碰到了对面的金医生,他见朱旧从房间出来,便说:“哟,朱旧,又来了?你一个停职的,倒是比我们上班的还积极呀!”因为蒙蒙的事情,他对她心里有芥蒂,说话语气很是嘲讽,“就是不知道,这间办公室以后还属不属于你。”
朱旧没有任何表示,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有人信任、关心你,自然也会有落井下石者,这是人之常情。她朝金医生微微点头,领着季司朗离开了。
“停职?怎么回事?”他立即问。
朱旧歉意地说:“抱歉,之前骗了你。”
她将事情经过简单复述给他,他听后,果然十分生气:“人心怎么可以这样?”
她淡笑:“人心深不可测。”
“你干脆把这边整理好,回旧金山的医院去。”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是那种遇事就落跑的人?”
他摸摸鼻子,以她的个性肯定不会这样做,真是关心则乱啊。
他伸手揽过她,拍拍她肩膀:“好了,就像你说的,身正不怕影子歪!现在,我们去喝酒!”
朱旧看看尚早的天色,失笑道:“现在?”
他坚定点头:“对,现在!我不管啊,你可是答应过奶奶的,带我好好吃喝玩乐的!”
她想了想,说:“去我家吧,我们买点下酒菜,喝薄荷酒,如何?”
他笑:“正合我意!”
姜淑宁挂掉电话,狠狠舒了口气,整整一个礼拜了,傅云深终于肯见她了。
她立即从公司回到家,对做事的阿姨吩咐道:“快快快,把汤给我装上。”
自从傅云深受伤后,她每天都让阿姨煲一份汤,后来他不愿意见她,这每日一汤也从未停过。
她提着保温瓶,亲自开车前往医院,她不停告诉自己,等下不管儿子说什么,一定要控制脾气,不能跟他发火,不能硬碰。
病房里。
傅云深看着给自己盛汤的母亲,说:“别忙了,我不喝。”
姜淑宁听见他冷冷的声音,心里不快,强自忍住,软声哄道:“儿子啊,这个汤对刀伤愈合特别好,你喝一点吧,好不好?”
他说:“真的?”
“真的。”
他“嗤”地笑了:“你的话,还有可信度吗?”
她脸色一白,原以为他语气有所缓和,原来是为了嘲讽她。她咬了咬唇,继续忍耐。她没有勉强他,将保温瓶盖好。
“好点了吗,妈妈看看伤口。”她想掀开被子查看,却被他截住手腕。
他说:“我找你来,只有一件事,那颠倒是非的医疗诉讼,停止吧。”
她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说:“不可能!”
他冷笑:“如果你要继续为难她,也行,我会离开公司。”
呵呵,威胁人,谁不会?
她猛地站起来:“你!”
她在病房里暴躁地走来走去,最后一声不吭,她提起包,准备离去。
他知道她妥协了。
他叫住她:“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别动她。是恳求,也是警告。”他顿了顿,说:“还有,你不用费心了,我不会跟她在一起。”
他忽然轻笑一声。
姜淑宁回头,见他的笑容却不是冰冷的,也不是嘲讽的,而是她从未见过的苦涩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