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门开了。
池乔看见覃珏宇站在门外,随之而来的一阵彻骨的冷风,心里闪过三个字:自作孽。索性两眼一闭,眼不见心不烦地倒了下去。
覃珏宇忙活了大半夜,先是手忙脚乱地把池乔抱上车,一路冲到医院,楼上楼下地跑了几圈,量体温,抽血,做皮试,输液,搞了大半宿,一开始眼也不敢眨的盯着输液的瓶子,时不时拿热毛巾敷着池乔的额头,两瓶点滴输完,他也有些支持不住了。池乔醒过来的第一眼就看见耷拉着脑袋在床边一点一点的覃珏宇。
池乔闭了会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覃珏宇已经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池乔想说话,才发现嗓子都快要烧起来了。
喝了整整一杯水才缓过劲来,这才觉得四肢百骸酸软得像中了软筋散,半点力气也没有。但好在嗓子已经没事了,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覃珏宇定在那了:“明天你去人事部办辞职吧。”
覃珏宇一时没缓过神,脑子重新恢复运转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女人怎么不烧死算了?
如果两个人的性别对换一下,覃珏宇完全可以在病房里唱一出负心薄情的戏文,一边泪洒衣襟,一边把一个被负心汉抛弃了的良家妇女演得活灵活现,让人潸然泪下。
可惜,可惜覃珏宇是个男儿身。一不能指着池乔的鼻子骂她不认昨夜浪翻红被的风流债,二不能骂自己被猪油蒙了心智才会爱上你这个人渣,三更不能对着还躺在病床上手上还扎着针的虚弱到不堪一击的身体拳脚相向。总之,覃珏宇很冤,也很后悔,刚才就不该给她喝水,最多拿棉签沾着盐水在她嘴唇上沾沾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让她开口说话呢?
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万箭穿心。
“你不辞职也行,那我辞职好了。”一刀不够,再补上一刀。
“你什么也别说了,好好睡吧。”覃珏宇脸色难看到可以滴出水来,转身出了病房。
池乔听见关门的声音,终于长出一口气。“行差踏错总比一错再错好,姐姐这是为你好,知道不?”
池乔在医院输液的当口,鲜长安在车里坐了一夜。覃珏宇像只受伤的小兽不知所踪。托尼跟一干朋友在KTV里唱歌,最后一次放下电话,“这女人该不会躲起来哭了吧?三十岁有那么可怕么?”盛铁怡在旁边插嘴:“跟你说了不要提她的伤心事。”池乔的妈妈打了半天电话,依旧是关机状态,纳闷地睡去。
就这样,池乔迎来了自己的三十岁。在一场高烧中涅槃了。
第二章
托尼和盛铁怡赶到池乔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池乔一副病后虚弱的样子。
“哟?真病了?”托尼诧异。
“饿死我了。给我煮碗白粥。”池乔毫不客气地吩咐。
盛铁怡把咋闹的托尼赶去了厨房,刚在沙发上坐下就看见茶几上放了一个正方形的盒子,盒子上印着卡地亚的LOGO。“鲜长安送的?”盛铁怡是池乔以前在都市报的旧同事,现在在一家4A广告公司做策划总监,接近十年的交情两个人知根知底的交情丝毫不亚于青梅竹马的发小。
池乔这才注意到茶几上还放着这样一个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条项链。电光火石间已经想明白为什么昨天覃珏宇一直在门外按门铃了。这男孩有这么多招数追别的女生保准一追一个准,干嘛在她身上白费力气?
“肯定不是鲜长安送的。送明清鼻烟壶都不会送这个。”盛铁怡还没等池乔回答就已经否定了自己刚才的疑问。
“给朋友带的,你帮我放抽屉里。”反正还在发烧,撒谎的时候脸红也看不出来。
“你跟鲜长安就一点可能也没有了?”盛铁怡是个口直心快的主儿,丝毫不认为这样的问题对于病中的池乔有多么残忍。
“都折腾这么久了,他不累我都累了。”池乔叹口气靠在沙发垫上,烧是退了,但脑仁还在隐隐作疼,不知道是事儿闹的还是病闹的。
“那三儿漂亮么?”
“漂亮。胸有城府,满脸天真。”池乔严肃认真地评价着苗谨。
“池乔,你真逊。”盛铁怡点燃一根烟,声音有些哑。
“是的,我真逊。”败在一个24岁的年轻姑娘手里,冤得一口鲜血喷出去都能染红三尺白幡。
她真的没想到这种烂大街的戏码有一天她也会是其中的主角。心高气傲的池乔坐在咖啡厅里,对面坐着那个比她年轻六岁的小姑娘,怎么不是小姑娘呢?她像她那么大的时候,不也是胸口刻着一颗勇字,也只有在那样的年纪才会有爱的勇气,丝毫不认为做别人婚姻的第三者会有任何悖德感。
“姐姐……”苗谨一开口,池乔就被“姐姐”两个字雷得全身像是被重型卡车压过一样,“别别别,咱们不来这套行嘛?这都一夫一妻制多少年了,你是不是古装戏看多了呀?小姑娘。”
苗谨被她噎了一下,继续再接再厉,“池主编,我知道我很冒昧,虽然我是旁观者但我也看得出你跟鲜老师的婚姻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我说小姑娘,你是背后插了两只翅膀还是你在大学里学的专业就是专门给别人解决婚姻问题的?我怎么不知道现在大学里还有小三儿专业的?”
论唇枪舌战,苗谨怎会是池乔的对手,但是那又能怎样?苗谨顿了口气,丝毫没有被池乔的语言所打击到,继续陈述自己的观点,语气平静,姿态谦卑,有理有据,从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冷静地分析了池乔跟鲜长安两个人无论是从生活模式、价值观、人生观等形而上到形而下的种种不匹配和矛盾之后,再分析到自身无论是从性格、年龄、心智、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都与鲜长安高度契合,最后说到“池主编,你根本进入不了鲜长安的自然王国。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但你们两个人连信仰都是背道而驰的。鲜老师需要的是在漫漫修行路上的同行者而不是绊脚石。”
“你们修道成仙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池乔站起身走了。
“乖乖,那丫头真不简单。不是看网络修仙小说走火入魔了吧?还修行呢?她怎么不剃度出家呀?”盛铁怡听完叹为观止。
“尼姑也不是好东西。”池乔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赶走那股挥之不去的挫败感。
“把尼姑让给和尚去收拾,像池乔这种妖孽就该配忠犬。”托尼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天终于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快点,趁热吃。”
“乖,赏你一根火腿肠。”忠犬托尼顿时张牙舞爪欲向池乔扑过来,盛铁怡抓住他,“几十岁的人了,别那么闹腾。”
池乔一天一夜没沾过米饭,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着一碟小咸菜喝了三碗白粥。托尼跟盛铁怡一直在旁边插科打诨,两个人都是人精儿,不着痕迹地就把鲜长安的事儿带过了,托尼在讲自己的艳遇,跌宕起伏,狗血淋漓丝毫不亚于瞎胡闹的日本反转剧。
“你都老大不小了,还不想定下来?”托尼是个GAY,接近四十的人了,活像从男士时尚封面里走出来的人物,雅痞范儿十足,也只有在池乔面前才会经常做出些娘里娘气的举动,但在GAY圈也算是个人人趋之若鹜的极品了。
“前一阵,我碰到一小孩儿。”托尼一改刚才嘻哈打趣的作风,口气低沉,表情还有一丝不自然。
“说重点。”池乔吃饱了,终于觉得三魂六魄归位了。
“在保利售房部做销售的。上次去保利打球,不小心认识了。”
“然后呢?”
“你知道的,认识了嘛如果看得对眼就玩玩嘛,但这个男孩不一样。”托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难得的是脸还红了一下,池乔憋着一口气忍住没笑,听他讲下去。“后来他就每天晚上给我一个电话,也不说啥,有时候只是说一下自己在干嘛,有时候在电话里弹吉他,有时候我不耐烦挂了他电话,第二天他还是雷打不动地给我打过来。你说他到底想干嘛?”
池乔盯着托尼的表情看了几秒,“来真的?”
托尼知道她的意思,人就是这样的,越是嘻哈打笑,越是游戏人间,其实对真心的渴望就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可以不管不顾飞蛾扑火。池乔知道托尼心里有伤,是十年前得了鼻咽癌去世的爱人让他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也是那个当年的大学师兄让他走上了这条崎岖不平的人生羊肠道,可是真心,真的像频临灭种的珍稀动物一样可遇不可求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人真是犯贱,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觉得烦不胜烦,可是如果有一天他没有打过来,心里就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看着他的时候,好像看见自己家养的一条宠物,眨巴眨巴地盯着你看,一直盯到你心软,直到你丢盔弃甲。”现在的托尼已经丢盔弃甲了。
池乔突然想起了覃珏宇,那个男孩也是一条眨巴着眼睛的大型犬科动物,可是她池乔养不起这么昂贵的宠物。
池乔休息两天之后去上班,上班收到的第一则八卦就是覃珏宇辞职了。不同的人对这则八卦都有不同的理解。像老韩这样的骨干,自然知道恒威集团的太子爷在杂志社上班完全属于图一时新鲜,不过这半年相处下来,他也真的对覃珏宇大有改观,做事踏实,思路开阔,认真勤奋肯吃苦,这都是老韩看在眼里的,多多少少也有了点感情,虽然辞职是早晚的事情,但心里还是有些遗憾。至于杂志社其他人,多的是妙龄思春少女,这半年来,绕在覃珏宇身边的莺莺燕燕,以采访之名以找图片之名借机搭讪拉近关系的人不在少数,覃珏宇在无形之中已经成为杂志社未婚少女的共同的碉堡,大家都卯足了一口劲,看谁能先攻克这位钻石优质型男,可是枪已上膛,弓已拉满,碉堡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办公室里一片哀嚎,无数未遂的芳心像垃圾一样被扫地老太太扔进了11楼的楼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