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迟不接话,只是一如既往地看着她。
目光灼灼,任她脸皮再厚也有些招架不住,嗫嚅道:“我说收费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再看就真要给我钱了。”
他静默一秒,前一刻还蕴着一丝笑意,后一刻抿唇低下头去,稀疏平常的语气:“等会和你说说我的事。”
习萌茫然:“你的什么事?”
“过去的事。”
“……”她的心陡然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
潜意识里,她有一些排斥他选在这样一个日子和她讲述自己的经历,她甚至猜出他是故意的。
可是为什么呢?她心情本就郁郁,他明明知道,为什么又要再在上面加注一层?
习萌吃完小馄饨,熟门熟路地回到客房,铺床,洗漱,早早窝进被子里。
莫迟进来时,已是二十分钟之后。
她躺在床上装睡,呼吸放慢,脑子却越转越快,像搅打在一起的泥沙,灰暗、厚重。
床沿凹陷,他侧坐着,替她捋了一下鬓角的头发。
不知是否因为闭着眼睛而放大了其他感官,她觉得那指尖冰凉,不似平常温热,微微擦过她太阳穴附近,宛如冰刺。
唔,大概是刚浸过冷水的原因。
她眼皮微动,莫迟也不戳破。
浓浓冬夜,万籁俱寂,暖气充盈的房间内只点着一盏橘黄的壁灯,不偏不倚地刚好劈出一方光亮笼罩住他们。
习萌面朝天花板,嫩生生的脸在这方光亮里寸寸清晰,莫迟低头看着,看了一会视线一抬,深邃的眼底刹那变得静谧而深远。
“十六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武汉,前八年和父母生活,后八年被爷爷接到家里,和他生活。”
他的声音一向动听,无论何时都充满磁性,或低沉,或清润,总能抚触耳膜。
然而此刻,越过耳朵,习萌直接被牵动了心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的眼睛,她只知,从她平躺的角度,一清二楚地看见他坚毅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我经历过两次死亡。八岁时,父母车祸,我当时也在那辆车里。十六岁时,单元楼电表箱着火,那天是周末,我在家。”
内容简短却惊心。
他声线没有起伏,习萌不知他这份冷静和克制是如何修炼而成,她往杯子里缩了缩,盖住湿润的眼眶。
她一动,窸窸窣窣的。
莫迟垂眸看她,只看到额头露在外面,左右两只小手揪着被角,八根手指在被子表面用力掐着。
他不知这么做是否正确,语言简练至此,不只是对他自己残忍,对于性格粗枝大叶内心却纤细如尘的她而言,同样是一种酷刑。
早一点知晓人生的世事无常,早一点慢慢适应,等到真正需要她切身面对时,冲击力也许会减弱一些。
怕她把自己憋坏,他使力将被角掀开,她红着眼睛,悲恸地看着他,纯净的瞳孔里,满满的都是哀切。
他俯身靠近,擦去她眼角的泪,近距离直视她。
“有人说我命硬,有人说我运气好,当然,曾经绝大多数人都觉得我是个可怜虫。依你看,我可怜吗?”
她可不可以不回答……
可他冷静的眼神寸步不让,俨然不答便不罢休。
她在他胁迫的目光下轻轻点头,瞬间眼泪再次奔涌。
他替她擦着,又问:“和你在化疗的朋友比呢?”
习萌再也受不了,哗啦一声哭出来,从被子里扑上去,抱着他精瘦的腰身,全然宣泄。
裴裴发现晚,癌细胞已骨髓转移。
得有多疼,多痛苦,她什么都不说。
可怜吗?可怜!她还年轻,她才刚刚展开人生……
下颌轻抵在她的头顶,莫迟漆黑的眼睛眯着,嗓音沉缓:“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吗?”
习萌趴在他怀里抽泣着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她记得,那时她混沌度日,以为他是想借由这个问题纠正她的学习态度,可事实却完全不同。
莫迟嘴角一倾,自嘲的口吻:“坦白说,两年多过去了,我还是没想明白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习萌不吭声,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胸口。
他低头看一眼,没说什么;默了默,唇角一抿:“但是活着,就意味了一切。家庭、朋友、事业……什么都富含希望。我的父母,我的爷爷,他们不在了,我就是他们的希望。所以,我必须过得好,必须活出一个样子,哪怕他们看不见,至少我没有白活下来。”
习萌攥着他毛衣的袖子,抱他更紧。
“你过得好,你那位朋友才会心安。”头一低,唇印在她的额角,“打起精神来,抗癌的道路很艰辛,你现在唯一能做的是不给她造成又一个心理负担。我想,她单单看着家人奔波,就已经满腹都是内疚。”
习萌心里一凛,回忆自己下午在医院的表现,恨不得捶地。
她抱着莫迟不撒手,如同溺水一般牢牢抓住浮木。
哭了一会自发静下,她仰头愁眉锁眼地看着他,哀求:“你陪我睡好不好?”
☆、第76章 chapter76
莫迟眸光转深,捧着她热乎乎黏湿湿的脸,意味浓厚地低声说:“你想清楚,我陪你睡,无法保证不碰你。”
习萌脸一下爆红,像刚从桑拿房里出来。
目光含着几分幽怨,就、就不能盖着棉被纯睡觉么……
他墨黑的眼近在咫尺,她逃难似的窜回被子里,心怦怦跳,往里缩着,睫毛轻颤。
“今、今天不行……”
莫迟会意,眉一挑,故意说:“明天行?”
习萌有一种要疯掉的感觉:“……明天也不行!”
莫迟微一颔首,眼神幽幽的:“要等什么时候才行?”
啊啊啊,崩溃!
她掀起被子整个蒙住脸,“我还没准备好……”
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通过日常的相处他发现,男女间的事她懂得过分得多。
逗-弄够了,看她情绪有所缓解,莫迟见好就收,起身,散漫地丢下一句:“巧了,我也没准备好。”
“……”卧槽,你个男人需要什么准备?
习萌不可避免地想歪了,莫非是……tt?
她还在胡思乱想,莫迟已打开门出去了,随即响起一道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
习萌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没等来莫迟叫她起床,天还黑着,她自己穿衣坐了起来。
一看时间,才六点多。
她洗漱好,兀自下楼,通往厨房的过道灯是开着的,她就这样一路顺着灯光走,找到正站着喝水的莫迟。
看见她,他也没惊讶,打开冰箱取出一只柠檬,切两片放入杯里,冲一杯柠檬水搁在一边,叮嘱:“有点烫。”
习萌没说话,坐到他左手边,看黄橙橙的果皮下薄薄的果肉一点点被泡开,分解的沉淀物在白开水里打着旋儿。
下巴枕在横放的手背上面,她沉默着,直到莫迟拿来昨晚买的那一包万斯年的甜点给她当早餐,她才温温吞吞地探询道:“那个……你觉得女光头好看吗?”
莫迟眉心一敛,目光笔直,似是在研判什么。
习萌一慌神,低头躲避,呐呐解释:“我就是随便问问,看看咱俩的审美是不是一样。”
许久,久到她都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了,突然感受到他干燥的掌心从上到下抚摸她的长发。
她抬眸看他的瞬间,听到他微凉却安定的声音,“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不后悔。”
“……”习萌狠狠地倒抽气。
他知道,他居然仅凭一句话就猜到她在想什么。
看她呆呆傻傻,莫迟简短道:“怎么?”
习萌不解:“你不介意吗?”
他想都不想,直截了当:“介意。”
“那……”那你怎么还同意?
她吐一个字就哑巴了,问不出口。
莫迟看着她,上身俯下,宽厚的手掌轻轻覆在她心脏的位置,“你觉得这样做能令你这里安稳,无论什么后果你都能承担得起,那就去做。”他收回手,神情淡淡,“我介意是我的事,我还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跟你怄气。”
习萌跳下椅子搂他的腰,脸贴在他肩胛骨附近蹭来蹭去,“阿迟,你真好。”
莫迟右手摸着她的后脑勺,淡声:“我知道。”
嘁,自恋狂。
***
下午,她一个人坐在人民医院后街的一间理发店。
剃头这种小事原本轮不到店长操心,但因为是工作日,店里只有她一个客人,店长和另外三名店员全部好奇地围在她身边,啧啧可惜。
“美女,你这头发才做没多久吧?好好地剪什么呀?”
一个说完,另一个接着说:“美女,你是想剃光头从零开始养发吗?我跟你说啊,那什么剃头可以排毒减肥的说法未必可信,你可要想好,一刀子推下去可就没法复原了。”
习萌不想废话,看着镜子里长发飘飘的自己,拿出手机自拍一张留作怀念,一咬牙:“谁也别劝我,快一点,我赶时间。”
走出理发店,头皮光光的,杵在风里格外冷。她从包里拿出针织帽戴上,穿过医院后门径直前往住院大楼。
病房里只有裴裴一个人,她依然在看电视剧,可是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斜躺着,嘴里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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