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也是寻思,她咋说也是咱亲妹妹,不能咱吃着让她挨饿,妈要是知道了也得伤心……”周阳跟弟弟解释。
“她把咱当亲哥哥了吗?把囡囡当亲妹妹了吗?你看她干的都是啥事?”周晨越说越气,“你别说她小,再小也知道个好懒吧?你看咱囡囡,刚会说话就知道给哥哥喝水。”
周阳把周晚晚抱进怀里搂着,叹了口气,“以后有啥事瞒着她点吧……”
“以后就不能搭理她!”周晨还是很生气。
……
周晚晚听明白了,周阳是想分给周霞点黄豆吃,周晨不同意,觉得周霞会告密。最后两人商量,让周晨先把周霞叫到西屋来睡,慢慢教好了她,再给她吃黄豆,这样也能保险点。没想到周晨一开口,就被周霞迫不及待地给卖了。
周晚晚觉得周晨是故意的,他早就看清楚周霞不值得信任,又不能不顾大哥的想法,所以才用了这个缓兵之计。很可能他在让周霞回西屋睡时给了周霞什么暗示,很狡猾地不给她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又让她肯定周阳兄弟手里有好吃的,从而激发周霞去向周老太太告密邀功的信心。
这样,周阳对周霞起了防备之心,也让周霞得了教训。
周晚晚觉得周晨作为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真的是太聪明了。他这样聪明剔透的人,前世在周家一定活得很痛苦,也应该很不受周家人待见吧?
他不像周阳,可以在亲情的掩盖下找到心里平衡点,他对人对事有着天生的敏感透彻,看得到人心最深处的肮脏,所以他还未完全成熟的心智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定会受到伤害。也正因为他的聪明,他能很好地调节自己,斩断亲情的牵绊,很理智甚至是冷漠地应对周家众人,经常一语中的,毫不留情。这让周家众人如芒在背,更加心生怨怼。正因为如此,他最后才会被周家人没有任何犹豫地推向深渊,然后集体松了一口气,甚至拍手相庆。
农历辛丑年腊月二十二,公历1962年1月27号,绥林县杨树沟乡二道坎大队的农田基建队终于停工放假了。周阳劳累的一年也终于结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其实也休息不了几天,过了正月十五就是惊蛰了。老话说,过了惊蛰节,春耕不停歇。又一年的春耕马上就开始,农民辛苦劳作的一年也随之到来了。
腊月二十三,在二百里外的三岔河水利基地干了两个多月的周家三个儿子也回来了。
周家老二周春喜41岁,老三周春亮34岁,老四周春来24岁,三个人带着狗皮帽子,穿着补丁罗补丁还有些地方露着棉花的黑棉袄、黑棉裤,都有着周家人标志性的高个子,黑瘦萎顿,要不是周春来比两个哥哥看着轮廓年轻一些,真是难分彼此。
回家第一件事,先把这两个多月攒下的二十来斤红薯干交给周老太太。一家人像忽然得到一大笔财富一样热切地盯着装红薯干的面口袋,周老太太重之又重地把面口袋锁到炕上的柜子里,对几个小孩子渴望的眼神和饿得脱了形的脸视而不见。
干岔河水利基地的待遇比大队的农田基建队好一些,每天每人发三两红薯干。三兄弟去了两个多月,才拿回这点,周老太太心里是有些不满的,哪还能再拿出来给其它的孩子糟蹋了呢。
这点红薯干的用处,她可是盘算了很多次的,给周红香家几个孩子送去一半,给周红英留一些打牙祭。过年了周春来的岳家总是要走一走的,大灾年,拿二斤红薯干,就算很重的礼了。
王凤英可不管周老太太做如何打算,她是见着块石头都得啃两口的脾气,哪能让周老太太就这么把东西锁起来。那一锁,就得全进她两个闺女肚子里,别人毛都看不着。
“家里这几个孩子盼你们回来盼得眼睛都红了,一群小馋猫,就等着这地瓜干呢!呵呵!”王凤英嘴咧得老大,暗紫色的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四丫!你不一直念叨你老叔吗?你老叔回来了,赶紧挨你老叔坐!往后躲啥呀?”说着就一把把周玲拽过来,按在周春来的旁边。
“老叔,你给我带啥好吃的了?”周玲没让她娘失望,仰着脖子问周春来。
周春来毕竟年轻,被嫂子和侄女这么一说,脸就有些红了,求助地看了看周老太太。
“你还想吃啥?把我这把老骨头渣子给你你吃不吃?”周老太太明着是骂周玲,一句句全都冲着王凤英去了,“一天天懒得快粘炕上了,还想吃这个那个,你也有那个脸?”
“那老些呢,给孩子吃点咋地了?”王凤英在炕沿上动了动屁股,小声嘀咕。
王凤英对老太太还是怕的,嫁到周家这些年,她家务活不愿意干,针线活干不好,以前有老三媳妇比着,她这个大嫂显得事事不如人,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就怕周老太太一个不顺心,拿她的短处说话。现在,只有一个老二媳妇,人不出彩,又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可以扬眉吐气了,所以事事压着老二家的一头。但这也得在周老太太的默许下,否则上有婆婆下有小姑的,她哪来的底气一天天啥家务活也不干就出去串门子呢。
周晚晚被周阳抱着坐在北炕边的长凳上,另一头坐着周晨,兄妹三人谁都没有因为父亲的归来而表现出一点的雀跃之情。周晚晚是早就死心了,周春亮这一辈子,心里除了爹娘和种地,再没别的。对周晚晚兄妹四人,从来不闻不问,死活都是与他没关系的,当然,对后来的继女周梅花和小儿子周铁柱也没有什么不同。至于周阳、周晨兄弟,周晚晚觉得他们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父亲吧,或者,是失望习惯了,也就不对他抱什么希望了。
相比于周春亮进屋后对自家四个孩子的不闻不问,家里最为木讷寡言的周春喜还惊讶地夸了一句周晚晚“五丫可是出息了不少”,然后在看到妻子瞬间红了的眼眶和干瘦的大女儿,还有大女儿怀里脖子都抬不起来的小女儿后叹息着低下了头。
今天是小年,又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周家的伙食有了一点改善,做了一顿高粱面疙瘩汤,虽然寡淡的汤里几乎找不到面疙瘩,但总比带着烂菜叶子味道的稀糊糊要好吃,也算难得的改善伙食了。
饭桌上,周老太太看了看挤了九口人的炕桌,把周阳和周晨兄弟叫到了女人们吃饭的地桌上。周晚晚在心里叹气,在炕桌上吃饭,不管伙食怎么样,哥哥们至少还能保证每顿一大碗的量,到地桌上,在周老太太的分配制下,能吃到多少只能看她的心情了。特别是周晨,三番五次地得罪周老太太,怕是要被克扣得狠了。
果然,在给周红英和自己各盛了一整碗疙瘩汤之后,周阳和孙女中最受优待的周娟得到了大半碗,剩下的人依在周老太太心中的重视程度,各得了半碗到少半碗不等。周晚晚看着周晨手中小半碗都不到的疙瘩汤不断安抚自己,二哥有灵泉水和能量补充剂,身体亏不着,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定要忍,再忍几年,他们都平安长大离开这里就好了。
周阳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碗里的疙瘩汤倒了一些到周晨碗里,周晨不肯要,要倒回去,周阳躲开他,几口喝掉自己碗里的,就下了桌子。
周晚晚扶额,她的傻大哥哟,这不是明摆着对周老太太的分配不满吗?看来以后在饭桌上被周老太太制裁的人里,又多了一个傻周阳了。
第二十一章 父亲
周阳和周晨匆匆吃完饭,就抱着周晚晚回西屋了。早在两天前,知道父亲要回来,周阳就提前把南炕烧好了。几个月没住人,得提前烘一下,要不怕第一天烧就睡人往上返潮气。
周春亮过了很久才回来,既没关注一下已经能扶着墙走几步的小女儿,也没询问一下两个大的,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在这饥荒肆虐的几个月怎么过的。他沉默地卷了几个旱烟卷,靠在南炕炕头的隔断墙上皱着眉头狠狠地抽了起来。然后就躺下睡觉,父子三人没一句交谈。
第二天大半天,周阳和周晨都像在踌躇着什么,不时用眼神交流一下,弄得周晚晚很是郁闷。她看得出来,这小哥俩又决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她用小手锤了一下墙,挫败地一屁股坐在了炕上,她要快点长大,哥哥们商量事情总把她排除在外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直到晚饭前,周阳走到躺在南炕抽烟的周春亮身边,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把烧黄豆给周春亮。周春亮几乎是不敢相信地盯着在这年月贵重无比的黄豆,又确认了一下,“黄豆?从哪来的?”
“爹,你吃吧。”周阳又把黄豆往周春亮跟前递了递,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周春亮接了过来,“你从哪弄的?还有多少?给你奶了没有?”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周阳的眼睛暗了暗,“没多少,爹你吃吧。”
“没给你爷你奶?那我咋能吃?”周春亮把周阳给的那把黄豆揣兜里,“还有多少?都拿出来,我给你奶送去。”
周阳欲言又止,周晨走了过去,“大哥在农田基建队干活,别人给的,就两把,我这还有一把,想留着给爹吃的。”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一把黄豆也递给了周春亮。